霍钰并不想再与他争执，面对一个一心撞南墙的人，他说什么也没有用。</P>
“明日行刑之时，我即刻攻山。”</P>
他落下轻飘飘的一句话，好像只是在约定明日见面喝口闲茶。雪明泽袖子里紧攥的手指终于活动了一下，却已觉麻木了。</P>
南承宫那头的黎川听到了雪明泽的提示，她瞬间就明白了，这是浮汀湖湖底的那些石塑的名录。</P>
“你说，这是消亡的名录？”黎川问子舟。</P>
子舟肯定地点点头，“虽有出入，但大差不离。”</P>
黎川一下子将卷轴写着字的那一面倒扣下去，定定愣了片刻，子舟见她神色明显的慌张，但他并不知道浮汀湖之下掩藏着那样大的一个秘密。</P>
下一刻，桌案上烈焰起舞，那长长的，一张桌案都摊不开的卷轴，被火焰卷噬，连尘烟都没有留下。</P>
子舟不是话多的人，这种时候他全当刚才什么都没有见过，什么也没有听过。</P>
毕竟是几百年的老搭子了，黎川信任子舟，也并未过多交代，两人心照不宣。</P>
黎川明白雪明泽的用意：</P>
那么多消亡者，大家一直当做是时光流逝，即使是神仙，早晚也有大限之期，修炼不当亦会泯灭……</P>
却没有想到，那样多的人，并不是消亡了，而是做了天君的“灵器”，成了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力容器。</P>
这样的天君，真的适合继续治理九天吗？</P>
雪明泽就是想让洵安知道这些，激起他的谋逆之心。</P>
可这一切，也都是从这份名录升起的疑心猜测。</P>
天君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有没有做这些事，无从查证。</P>
或许只是雪明泽故意编造了这样的谣言，就是为了让九天大乱，双灵若能奋起反击，则有可能为他的孩子搏出一条生路来。</P>
即使黎川是个耳根软的，关于上位者的谣言，她绝不可轻信，起了劣性的猜忌，成为阴谋者的棋子。</P>
她不知道洵安有没有见过这份名录，如果没见过，绝不可以被他知道。</P>
她这样想着，她其实打心眼里害怕，毕竟洵安是萧洵安的时候，就曾夺权篡位，自此杀心不可收，一路大开杀戒，险些将禹蚩人灭了族……</P>
可那毕竟是凡间，在九重天谋反，可有几分胜算？况且这还带着自己整个家族的生死……</P>
更何况，他若谋逆，对上的可不是肉体凡胎的皇帝，而是千百神仙献祭灵力的天君！</P>
想到这里，黎川惊了一下，她似乎已经默认相信了那份名录要向她展示的内容。</P>
她使劲晃了一晃脑袋，想将那可怕的想法从脑子里移除。</P>
刑期转眼即至，洵安没着官服一身轻简的暗红衣袍，来到了断公台。</P>
昨天在紫云宫外求情的那些人，又辗转到了断公台前。</P>
从镜中看到，与亲临现场亲眼所见还是有很大的区别。</P>
密密麻麻跪了一地的人，虽有居心叵测者，但其中不乏真心为洵安鸣不平者。</P>
他们声声慷慨，句句激昂，面色凛然，神情真挚。</P>
这很难让人不动容，黎川看见洵安的眼眸不易察觉地微红了。他很快撇过脸去，独自走向断公台。</P>
断公台曾惩戒过很多神仙，但像文烁君这样的一司主神却少之又少。</P>
黎川看着背对着她一步一步踏上台阶的洵安，想起她曾在凡间见过的破碎的神像。</P>
听说，那样的神像就是堕了魔，天降惊雷劈碎的。</P>
她在心中一遍一遍祈祷，天君会如霍钰所言，临到头收回成命。</P>
但走上刑台的洵安却知道，他踏上来，便没有了回头路。</P>
这么多人跪在这儿，即使天君想收，也不能收回。</P>
如果他自己是天君，这雷必定要罚。他就得让那些人看到，他们推崇的领袖者都只能心甘情愿地受了这窝囊气，他们的自由梦，就别想了！</P>
想到这里，洵安竟嗤笑了一声，他也不知自己在笑什么，是在笑自己生生世世地重演着这样的戏码，一次又一次地被人审判还是别的什么。他早已经不再论什么对错了，都是权衡利弊，都是制衡算计。</P>
好像不论在怎样的世界里，但凡涉及权力，就一定会有这样剧情。</P>
天君始终没有出现，但云海早已是一片玄铁般的青黑，滚滚紫电雷鸣已经在云层之中酝酿。</P>
洵安看向天，他没什么可怕的，一切已经做了最万全的准备，做了如有万一的准备。</P>
如果就连这样，都难能如愿得到一个尚能苟且的结局，那他就真的已经无能为力。</P>
凭黎川，凭东海，养大一个孩子不成问题。</P>
可是他的小川儿，便自此做了寡了。</P>
不过他的小川儿，也从不需要靠着谁活。</P>
抱着这样的心态，第一道电光从云层之中破刃而出，眼看着如同一道刑鞭甩在了他的胸口。</P>
登时间，暗红袍子多了一片焦黑，露出了一小片暗纹。</P>
这样的鳞纹黎川再熟悉不过，她曾用自己的龙鳞为泾川做过一套万鳞甲，而洵安衣袍里遮挡着的，正是这样东西。</P>
泾川那件袍子因历经过雷劫，早已破损，却被泾川悉心收捡了起来。</P>
今日一早，这位稀客来了一趟南承宫，丢下一个包裹，便匆匆离开了。</P>
包裹展开，是一件坎肩轻甲，正是用那件万鳞甲上裁下来的好料做的。从那些参差不齐的拼接口不难看出，那件袍子完好的地方实在不多，能裁下这么一件，已是很不容易。</P>
黎川能理解泾川匆匆跑开的原由，一是这东西算是他借花献佛，本就是来自黎川的，他拿出手来也不好意思；二呢，是这小东西实在是小巧，堪堪能护住一个正身。</P>
不过这样的尺寸，也恰好藏在衣裳里头，很难让人发觉。</P>
这一雷，识相地将好打在这轻甲上，没有伤到洵安分毫，可若是说痛，却也还是会感到痛的。洵安微不可闻地吐出一口气来，微颤的呼吸平息着刚才重击带给身体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