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走进院来，黎川站起身子。</P>
打头一个男子穿着医官的服制，却是年轻俊俏，生的一副白面红唇的清秀样子。可惜脸上挂着一层寒霜似的，让人生畏。后面跟着两个提药箱的副手，低眉顺目的，不似多机灵。</P>
医官行了一礼，说道，“娘子万安，下官柳少瑜，来为娘子请平安脉。”</P>
黎川见这医官如此年轻，想来这平安脉也就是走个过场罢了。于是回了一礼，带着柳少瑜入殿了。</P>
柳少瑜以一张素绢垫在黎川苍白得有些发青的手腕上，三指探脉，问道，“娘子近来饮食如何？”</P>
黎川回答，“养在宫中，日日怠惰，也没消耗些什么，吃得便也不多。”</P>
柳少瑜抬头看向伺候黎川的宫人，宫人会意答道，“娘子进食日渐少了，三餐尝一口，便不愿用了。近日连瓜子小食也鲜见动了。”</P>
柳少瑜又问，“听闻娘子夜来多梦，梦中可时常惊惧？”</P>
黎川心想，这医官也太过啰嗦，问诊太过细琐，道，“无梦。”</P>
柳少瑜自然听得出黎川的不耐烦，可他身为太医，又是依圣旨来诊，自然不会轻易罢休，问道，“醒来可觉疲累？”</P>
黎川回答，“不觉。”</P>
柳少瑜收回手来，不管黎川如何抗拒，公事公办道，“娘子伤寒才愈，髓海不足，脾肾两虚，下官且开一副温补的方子，娘子务必三餐随服。”</P>
黎川自然没打算听他的，但也没当面拒了，只道了声，“多谢。”</P>
可柳少瑜却是个固执的，看出黎川并不打算配合，盯着黎川的双眼，又说一遍，“下官日日都会来为娘子请脉，请娘子务必按时服药。”</P>
黎川没见过如此执拗的人，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并未做声。</P>
她并不是病忌讳医的人，只是在宫中，她各处都要提防。饭都不敢随意吃，更别提用药了。</P>
于是，柳少瑜开的药，她一滴都没沾，原原本本倒在了树下。</P>
宫人虽有意阻拦，却也没人敢逼迫于她。</P>
翌日，柳少瑜果然又来了。</P>
“娘子没用药。”柳少瑜眼神凌厉。</P>
“哟，还真被他诊出来了？也不知是不是猜的。”黎川心想，不耐烦地抽回手去。</P>
柳少瑜抬手将一条绸带盖在眼上，系于脑后。随之，两个副手走到门边，示意宫人们随他们离开。</P>
原本以为这年轻医官就是个随意被发配来的小人物，却没想到宫人们对他竟有三分畏惧，也不管黎川作何想法，纷纷离去，甚至带上了门。</P>
黎川心中很是不悦，道，“柳太医如此怕是不妥。”</P>
柳少瑜亦没有好言辞，“娘子不遵医嘱，难道就妥？”</P>
“柳太医究竟想要如何？”</P>
柳少瑜蒙着眼，却熟练地拉开一卷布袋，一排金针明晃晃地摊在桌上。</P>
“拔毒。”</P>
“毒？”黎川心中一惊。</P>
柳少瑜手指放在唇上，压低声音道，“嘘，我不知毒源在何处，昨日暗中验过你的膳食餐具，均无异常，宫中也无熏香。脉象却是中毒已久之症，必是日常用物有异。”</P>
“我并未将此上报，只言你亏虚，开温补方剂。送来的药却是解毒之方，你务必坚持服用，否则熬不到萧洵安回来了。”</P>
他敢直呼萧洵安大名，又甘冒风险，为她解毒，必然关系匪浅，想来是旧识。这时，黎川有些后悔先前对人家态度欠佳，缓了言语，“柳太医为何冒险帮我？”</P>
“想让萧洵安也欠我一条命罢了。”柳少瑜言道，“我不知何人害你，此人用药蒙你心窍，最初只是头脑昏沉，中毒过深便会痴傻癫狂。我先用针醒窍，清你神魂。”</P>
虽然这柳少瑜看起来十分可信，但黎川还是心有顾虑。</P>
柳少瑜无奈，“萧洵安凶神恶煞，害你之人尚知隐在暗处。我报上家门，再来害你，岂是嫌命长？我若害你，还需言明？”</P>
黎川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于是放下戒备，“那便有劳了。”</P>
“请先卸下钗环，以便施以头针。”</P>
柳少瑜取针刺入头皮，黎川竟不觉刺痛，反而行针处酸胀生温。</P>
黎川头顶二十来针，却觉得头脑不似从前沉重，轻便不少。</P>
柳少瑜点燃一艾炉，黄烟燃起，说道，“我不知何人害你，万不要讲此事告知旁人。旁人问起，就说我仅以艾灸熏蒸背部。我会继续设法查探毒源，你自己也注意着些。”</P>
也就一炷香的时间，取针收炉，艾草浓郁的味道还弥漫在空气中。</P>
柳少瑜朗声道，“毕。”</P>
殿门缓开，宫人们陆续进来，柳少瑜方抬手取下蒙眼的绸带来。</P>
入夜，黎川照常躺下，很快入眠。</P>
一小盅燕窝端到她面前，她迫不及待地用勺子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P>
“你可听到什么奇怪的声响？”那是萧洵安的声音。</P>
“是蛊虫！”元清的脸出现在面前。</P>
她内心震颤了片刻，话中带有三分杀意，“他们若要伤害我腹中的孩子，我便与他们至死方休。不如就说我已中蛊，借此为题，将那些不安分的手都搅起来。”</P>
屋外响起了异域色彩极浓厚的叶笛声。她从两人身边站起来，走出了屋子。屋外黑暗，她一步一步走向声音的来处。</P>
宽大的冠帽在地上拉出巨大诡异的阴影，那是云桑的使臣，阿朗。</P>
阿朗被王军一把按在了地上，他血肉模糊，七窍流血地死在了地上。</P>
画面一转，在岩壁山洞内，她看见镶有五彩宝石的短刀，噗一声扎进她下腹。</P>
她大喊，可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P>
于是她眼睁睁看见一个面貌熟悉的男子身穿一件奇怪的红色衣袍，满手血红，从她腹中掏出了一个完整的胎儿。</P>
她不认识那个男子，可她却心里认为，那个人是萧洵安。</P>
她猛然惊醒，天还漆黑。</P>
她摸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狠狠咽了一口口水，粗粗地喘息。</P>
她坐起身来，顺口唤道，“那谁……”她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也不知自己在喊谁。</P>
一个宫人手提灯笼，快步走进来，“娘子吩咐。”</P>
黎川晃了晃脑袋，“烦请给我一壶热茶。”</P>
“是。”</P>
宫人提灯离去，寝殿漆黑一片。她忽然有些莫名恐惧，站起身来，点亮了床边一盏小灯。</P>
火光透过绘彩灯罩，照亮了她这可怜的一隅之地。她蜷缩在光里，不敢再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