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老五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有……有……有是有……”</P>
萧洵安又问，“供奉何方神官？”</P>
“不知道……破得很……远得很……里头神像……只有一半……就院子中间……那口……钟……算是……好的……”伍老五好容易说完了这句话。</P>
“可有人会去敲钟？”</P>
“没有没有……很脏……敲了把猎物都……吓跑了……没人敲……”</P>
“你们常去？”</P>
伍老五终于算缓过来，说话流畅了起来，“以前，我们在山里打猎，有时候下好了坑，要等那些东西晚上出来活动，才会有收获。回去的话太远了，第二天一早又得上山，划不来。我们以前经常在山里一待好几天，有时候就住在这里头。”</P>
“都不知道供的什么，不怕？”</P>
“我们这些人，杀了那么多野物，老虎都打过。煞气重的很，也不怕什么山妖精怪的，有时候我们还凑在一起讲故事，希望有个貌美的女鬼来会一会我们。”</P>
“怎么现在怕了？”</P>
“主要是死了人，死了太多人。况且把杨二娘赶到这山里的是我们沟里的人，他们也是心虚。我其实是不怕的，就是我浑家，不准我在山里头过夜。我一想也是，我要是出了万一，她娘俩孤苦，可别步了杨二娘的后尘。呸呸呸！”伍老五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呸了几口，夯出一口嗓子眼的浓痰吐了出来。</P>
神庙钟声，让本就可怖的山野更添上一层惊悚的氛围。即使是王军，也还是会感到恐惧，有许多人冒起冷汗，手中的火把家伙事儿频繁的还手。</P>
他们不怕强壮高大的禹蚩军，也不怕南下皇城的一路险境。但是黑暗邪说真的让人心生惊恐，特别是蒋善先前讲过的关于村民夜遇杨二娘的描述，实在是骇人。</P>
萧洵安拔出腰间佩剑，高举过头顶，发布号令，“五人成组，握起武器，缓步朝钟声来源行进！”光亮的剑身如同明鉴，反射出他们火把上的亮，折射进每一位将士的眼里，心里，零散的队伍立刻变换了阵型。周羽带着一小队护在了萧洵安和黎川的周围。</P>
可萧洵安知道，如果真遇到鬼怪，没有人比他更有胜算，于是让他们退在自己身后，紧跟前行。黎川长箭搭弓，警惕地跟在萧洵安左侧，一边行进，一边观察四周，她相信自己能在所有人之前射杀或将扑来的东西。</P>
大约往山上又爬了二里地，半面残垣隐隐约约接收到了火把的光，在黑漆漆的林子里，显得惨白惨白的。</P>
“咬兔儿！”伍老五把手掌拢在嘴巴两侧，尽量压低声音喊着，“咬兔儿！”</P>
可是，大黄就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在那声钟声之后，再没了声音。</P>
“咬兔儿！”伍老五几乎带着些哭丧的声音，咬兔儿跟了他七八年了，跟他在山里出生入死。如今是老了点，却已经是他的战友，是他的老朋。</P>
黎川不知为什么，刚刚舒缓下去的寒毛，看到这半垣墙，又竖了起来，有些非同寻常的特别的感受，于是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萧洵安的胳膊。</P>
“这神庙不简单，不可贸然入内。”话音未落，伍老五已经蹿了进去。“咬兔儿！”</P>
“欸！”萧洵安喊了一声没喊住，只得夺过一个火把，箭步向前去追他。</P>
黎川没有冒进，压住后面要冲上去的将士们，回头看了一眼众将士，以及那位被拖得半死的老头。萧洵安下手很有分寸，虽然看着骇人，但他也不过是个皮外伤，渗出来的血并不是很多。但即使是这样，黎川还是担心血腥味会引来不速之客。</P>
于是手浅浅伸进锦囊，心中许愿，希望她要的东西，这个锦囊里是有的。心中默念，“香料！雄黄，瑞脑……管它什么，来个香料！”</P>
一个软软的布包飞进她手心，还有些分量，她心中暗喜。可掏出来一闻却又有些犹豫，“麝香？”</P>
她不确定这东西会不会引来些牝鹿雌兽什么的，但总归比血腥味要安全些。</P>
她将香料粉递给周羽，说道，“周将军，将香料撒在蒋善身上以及周围，守着大家，若有意外立即高声报我。”</P>
说完，手搭长箭快步跨过残垣。</P>
一走进去，就看到院子正中的大钟。萧洵安正站在那口大钟旁侧，盯着一根撞钟的钟杵，失了神。</P>
黎川也走了过去，萧洵安将火把靠近了钟杵的靠前的位置。黎川立刻看见了萧洵安示意的特别之处：</P>
这破庙年久无人，更不会有人来撞钟。钟杵上积着厚厚的灰尘，甚至还有蛛网在靠近绳索的两边。</P>
可前端的蛛网破裂了，还有些长长的蛛丝飘在空中。最重要的是，这灰尘被什么揉擦过了，有一大片花痕。</P>
“好像是鞋印？”黎川不太自信地说出来， 因为一个踩在钟杵上荡秋千的山鬼形象出现在她脑子里，这太离谱了！</P>
虽然山鬼打秋千的想法很离谱，但这样好像就能解释刚才的钟声，它总不可能会自己响起来。</P>
可是为什么，要在钟杵上打秋千呢？总不能是图个乐子……</P>
她忽然想，为什么不能是图个乐子呢？知道这些人上山，故意在这里撞了钟来吓唬来人……</P>
如此一想，一张可怖的得意的笑脸闪过黎川的脑子。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向萧洵安靠了一下，萧洵安展臂揽住了她的肩膀，拍了拍，抚慰她受到惊吓的心灵。</P>
可是，还没有看见伍老五。两人并没有多说什么没用的话，而是朝着漆黑阴森的主殿试探前行。</P>
青瓦屋顶塌了一半，另一半岌岌可危地盖着只剩下衣角裙边的半樽神像。</P>
黎川搭好弓，正对着门内，想要跨进去，却被萧洵安按了一下胳膊。萧洵安朝她摇摇头，两人默契地悄声轻慢地往后退，直到退下了干檐。</P>
黎川往上方使了个眼色，萧洵安轻手轻脚地将火把插在了门口柱子上满是蛛网的火把架上。两人携手，脚下一点飞跃到了屋顶。他们没敢站在房梁上，生怕一个不注意，腐朽如酥皮的房梁会顷刻断掉。而是挑了裸露的墙头，悄然落足。</P>
他们轻轻蹲下，透过塌落的屋顶，能看见大部分屋内的场景。</P>
两扇门开着，夜风灌进殿里。地上堆着些干草，有架过火堆的痕迹。但看起来也是有些时日没人来过了，确实是伍老五描述的情况。</P>
黎川看见庙里那尊几乎只剩下底座的神像，那种不可名状的感受又上了心头。倒不是说本身的感受很可怕，很痛苦，反而是一种说不上的似曾相识。是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觉得心慌。</P>
“洵安，我总觉得这神像在哪里见过。”</P>
黎川说这话，让萧洵安瞬间想到了文烁君的神像。</P>
“是浪纹。”黎川说。</P>
“什么？”萧洵安仔细看向神像。</P>
“袍边刻的是浪纹。”黎川补充道。</P>
“浪纹，水神？”萧洵安心想，这时，门口发出了些动静。</P>
他们同时看过去，那动静很轻，像是人吹的口哨声，但声音又很低，没有起伏的音调。观察片刻，那声音有节律地，持续地响着，但门上并没有什么异样。</P>
两人对视一眼，脚下一点，落脚在门前。两人立在门槛前什么也没看见，但那声音一响，他们就知道了声源的位置：是大门与墙面形成的三角后面。</P>
黎川抽箭搭上弓弦，对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缓缓后退。</P>
萧洵安则将手伸向了门板，两人眼神确定，只要萧洵安拉开门板，黎川立刻放箭。</P>
“吱呀~”老旧的门槽发出难听的摩擦声，黎川手指险些松开，她看清了门后的东西，立刻卸了力，没让箭飞出去。</P>
“伍老六？”萧洵安诧异道。</P>
只见伍老五瘫坐在门口，靠着墙，低着头，睡得正香，那低低的口哨声就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P>
“欸！伍老六！”萧洵安蹲下身来，拍拍他的肩膀。</P>
黎川转过身来对着神像，一边端看神像，一边纠正他，“伍老五。”</P>
“老六顺口。”原本以为是萧洵安真记不住，如今才觉得，他是故意要这么叫。“伍老五？醒啦！”他伸手去拍伍老五的脸。</P>
可摸到的时候，他脸上一种干爽的粉状质感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收回手来，果然手指上沾了些白白的粉末，手指搓了搓，而后放在鼻子上闻了闻，狐疑道，“浮云散？”</P>
黎川帮他们守着后背，问道，“浮云散是什么？”</P>
这东西他在教坊特别熟，是很强劲的蒙汗药。在某些姑娘一开始不愿意的时候，这药下了酒，只消一口，姑娘就没了知觉。</P>
当然，这药也有反用，比如萧洵安自己，就经常对一些醉酒胡言，不知分寸的看客用这个。往面门上一吹，只要吸进鼻腔，人便立刻不省人事。</P>
“蒙汗药。”看到这个，萧洵安心中便安稳了几分，因为这药剂能证明来者，并非鬼怪，而是人。</P>
可是人，又完全不能解释前日来的带有魔气的狐妖。</P>
萧洵安走向黎川，站在她身后，一只手扶着她的侧腰，另一只手直接将伸进了她的乾坤囊，拿出来一个水囊。</P>
冰凉的水浇在伍老五的脸上，人惊叫一声，醒了过来，“鬼！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