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逃的民众被赶回了刑架旁，而方才有绝对领导力的老农，匍匐在了萧洵安的脚下。</P>
“王爷饶命，小民愚蠢，错把军爷当做了强盗，否则绝不会犯官呐王爷！只怪小民没有审问清楚……”</P>
金焕和孙胜站在角落，无地自容，这样的说辞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况且确实是事实，实在叫人抬不起头来。</P>
萧洵安坐在椅子里，翘着腿说，“老丈莫怕，本王绝不偏帮偏信，若真是他们做错了，我照样军法处置。绝不错怪于你。”</P>
老农瞬间以为自己得了救，赶忙拍马，“王爷英明！”</P>
萧洵安把玩着那把镰刀，慢条斯理地问，“老丈可是亲眼见到他们行凶？”</P>
“小民……没有。”</P>
“老丈可有官职？”</P>
“小民没有。”</P>
“如此，既没有看到他们行凶过程，又没有官职，一没有审问之责，二没有刑罚之权。这……恐怕是有些不妥啊！”</P>
“小民知错，我们这穷僻沟子，没有官爷来管。小民为人忠厚，在这里还有些声望，向来自己管惯了。实在是不知王爷驾到！”</P>
萧洵安又拿起他们准备钉人的木楔子，用一枚镖细细打磨起屑的地方，一边削，一边吹掉木屑，很是认真，“哦~老丈的意思是，因为没有官，你便做得了主。那你便是……这片地界儿的王咯！呀！那我们该是同僚。”</P>
“不敢不敢，小民知错，罪该万死！求王爷高抬贵手，手下留人！高抬贵手，手下留人！小民看见时，儿子已经晕倒了，儿媳哭泣落泪，小民也是关心则乱啊！”</P>
在求饶声中，萧洵安削好楔子，用手指刮了刮尖头，试了试锋利程度，然后满意地放下。环顾了一圈百姓，在民众之中发现了一个熟脸，很和善地笑起来，“诶！伍老五，你回来了！来来来，你上来。”</P>
伍老五一脸的受宠若惊，从乡亲们让出的道上走上了高台，一膝盖头砸下去，额头用力磕在地上，“伍老五见过王爷。”</P>
萧洵安像是在街上碰到了熟人的街坊，亲切地说，“本王还说在这儿没个熟人，说话都不敢大声，见到你，本王就放心多了。来，跟本王说说，刚才你们准备怎么处置本王的两名下属？”</P>
伍老五被萧洵安的亲切感染了，全然忘了对这千名士兵的惧怕，抬起头来说，“蒋爷说要将他们脱了衣服，挑了手筋脚筋，割上百十刀放着血，然后钉在山里喂山鬼。我可没同意！我还说呢！让他们把他俩送到王爷哪儿去。”</P>
说着，朝着台下的人们颇有些炫耀地说，“瞧吧！我说我认识王爷，你们还不信！”</P>
“啧啧啧。”萧洵安抚着胸口，“这个处置法，本王听着都害怕。”</P>
“王爷，我没说呀！小民没说，小民就是说把他们赶到山里去罢了！绝没有如此残忍呐！”老农慌忙往前跪了两步。</P>
“这就是你不对了，伍老五。你想吓唬本王，也不能错述老丈的原话嘛！”</P>
伍老五自然不服输，“我可没说错，这台底下这么多乡亲可都是见证。以前杨二娘被赶的时候更惨！舌头割了，眼睛刺瞎了，用泥巴塞了耳朵。”</P>
然后指了指萧洵安刚刚摆弄的木楔子，说，“就是这么长的楔子，从下面穿进去。她实在叫的太惨，又把嘴唇缝在了一起。”</P>
原本没怎么注意听的黎川，此时居然有些身临其境，很不舒适地扶了一下椅子背。她实在很难想象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心性能这样残忍的对待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一个刚刚产子的虚弱少妇。</P>
萧洵安察觉到了她的不适，伸手轻轻捉了一下她的手，揉了揉。</P>
老农还想辩驳，作为英明的镇北王，自然要给他这个机会，“老丈，您老说说，这个杨二娘到底是如何穷凶极恶之人，值得这样的刑罚？”</P>
老农一看有了机会，赶忙说，“这杨二娘是妖孽啊！”</P>
萧洵安身体往前倾了一些，很是好奇的样子，“是吗？本王最爱听的就是山精野怪的传说，快讲来听听。”</P>
老农知道，这是他唯一的脱罪机会，立刻声情并茂，说起书来：</P>
“柳二娘原是小的家老大的娘子，娶亲前我大儿子说她是杨家湾乡绅之女。虽然看八字并不是很对付，但我儿子实在是喜欢她，我这做老子的也不好过多阻拦。</P>
可娶回来之后，我发现她十分喜欢弹琴唱歌，日日红妆绿裙地在沟里荡。闹得沟里的人都开始说三道四的，还有些浪汉时常跟她挤眉弄眼的。看她根本不像是什么良家女。</P>
几番逼问下，我家老大才说了实话。</P>
原来她是城里瓦子的歌女。</P>
我儿从前打猎，常去城中售卖猎物，在瓦子里听曲儿见到她，给过她赏钱。</P>
她便以色诱惑我儿，让我儿流连忘返，倾家荡产地赎了她身。又编造身世，把她明媒正娶回家。</P>
我当时听了就不干的，想让我儿子休了她，娶个清白家世的娘子回来过日子。</P>
可我儿子被她迷了心窍，说是我要是把杨二娘赶走，他便一起走，再也不回来看我这老头子。</P>
我思来想去，虽然杨二娘性子放荡，但家务操持得还算妥当，尚没做出什么沦道丧德的事。我想着既然她与我儿两情相悦，又能料理家务，其实还是舍不得我儿子远走。于是便也没有过分要求，就让他们过了。</P>
可是，这杨二娘还有一个行为古怪得很，她每日夜里都起身在院子后头摆一碗吃食，不知是在祭奉什么。小的瞧着害怕，有一日便问她，她却慌忙打了支吾，说也说不清楚。我怕她此行招来什么祸患，便每夜在她放好吃食后，再把吃食端回屋里喂狗。</P>
结果有一日，我端走吃食时，被返回来添菜的杨二娘发现了，她怒气冲冲地，说什么，“公公这样做，他会饿的，会不高兴的！”</P>
就是那一晚，我儿子再也没回来。我们上山去找，只找到了他的衣物和残躯。</P>
小的知道，是杨二娘供奉的鬼怪发怒了，要了我儿子的命。可我不敢说，我怕一说出来，再一次激怒了那个鬼怪，让整个沟里都不得安宁。</P>
平日里也对杨二娘恭恭敬敬，就差当娘娘供着了，生怕再出什么岔子。</P>
我的小儿子不知内情，只觉得大嫂一人操持家务，实在孤苦，对她格外照顾。居然还向我提出要娶了大嫂，免她遭受非议，独自受苦。</P>
我实在是担心小儿子又遭横祸，于是给了杨二娘一笔钱，让她另买了处院子住，免得小儿子日日跟她打照面，生出情愫来。</P>
她到底也是年轻，又长得貌美，穿着孝，还能日日在沟里招蜂引蝶的，免不了其他人对她有好感。果然有媒婆找上我，替张家户的单汉提亲，我本来不同意的。</P>
可那个张三，他自己跑过来跟我说，已经跟杨二娘有了私情。既然杨二娘自己有意愿，还有了说不清楚的作为。我也不敢阻拦，便同意了这门亲事。还把她当自家姑娘，陪嫁了一架牛车去。</P>
谁知还没到一年，张家那个又死了。</P>
她倒是也有些狐媚子手段，同年又嫁了个姓许的。可是没多久姓许的也死了。</P>
这下没人敢再娶她了。</P>
她没地方去，又找回来住在我先前给她钱买的房子里头。</P>
可是谁也没想到啊！她独居了两年，竟然怀了身孕。</P>
伍家的媳妇说，以前夜里经常听到她屋子里传出来不好听的声音。我也是把她当了自家孩子，查了许久，没查到是哪个泼皮王八蛋干的。</P>
等生产的时候才晓得，她怀的根本我不是我们村里人的孩子。</P>
而是……</P>
而是，山中妖怪的崽子啊！</P>
我去看的时候，她满屋的血迹，骚臭得要命，床上被褥里窝着三个崽子，每一个都只有巴掌大点，满身满脸的毛。我就是看了一眼，杨二娘当时就像个护崽的母兽一样向我发怒，我当时吓坏了，就跑回来了。</P>
就是当天晚上，有人看到有黑影进到她家，带走了孩子。</P>
而那一夜，又死了一个人。</P>
自从杨二娘来了我们沟，越来越多的人死于野兽撕咬。我们心疑是她供奉了什么可怕的妖物，才致使我们沟里死了这么多人。</P>
于是，我亲自上门问了她，希望她能高抬贵手。</P>
也就是那一天我见识到了她的妖术。她用血召唤来了鬼怪上身，形态可怖，对我又打又咬。还是蒋大郎，伍老五他们好几个人一起去，才把我从她嘴里救下来。我胳膊上到现在还有她的牙印！</P>
我实在没有办法，可她毕竟曾经是我的儿媳，我又不忍心杀死她。只得去城里的鳌象寺问法，请回来一个法器，是一根开了光的木楔子。然后按照法师交代的办法封住了她的感官，让她不能跟鬼怪告状，也不能再找到我们。然后将她赶进了山里，想着她与她那妖怪丈夫在一起，也算有个照应。</P>
谁知道，这法子非但没有用，死的人反而越来越多。还有人亲眼在山里见到杨二娘的鬼魂，在那呜呜地哭。</P>
他以为是谁家的上山受了伤，跑过去看看，想帮帮忙。可那杨二娘一抬起头来，把他魂都吓破了，只看见她的血从眼睛里流出来，从嘴里掉出来那么大的肉蛆。那个人吓傻了，回来就赶紧收拾了东西，举家搬走了。</P>
山里没法打猎了，沟里的人也就越来越少。就是打猎，也只敢白天去，傍晚回，夜里也不敢在山里宿了。进山的时间短了，自然打不到什么好猎物。但起码，人死的少了，有什么能比人活着还好呢。”</P>
老农讲这个故事时，萧洵安一直静静地，闭着眼睛听着。没人敢说打断，甚至连窃窃私语的评论都没有。</P>
老农讲完，萧洵安还是没说话，似乎在回味其中的跌宕。</P>
又等了一刻，老农汗如雨下，实在等不住，开口轻轻地叫了一声：“王爷？”</P>
一双血丝遍布的通红眼睛睁开，萧洵安深深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懵懂地答应，“嗯？”</P>
竟是睡着了！</P>
“王爷，他讲完了。”黎川在一旁提醒。</P>
萧洵安恍然，“哦！好。那……绑起来吧。”</P>
“啊？”老农大吃一惊，“小的绝无一句虚言啊王爷！”</P>
可这些求饶于萧洵安而言，就好似一些聒噪的蝉鸣。</P>
他活动活动颈椎，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说，“好了，进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