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见谅，这我不便透露，恳请殿下早些动身！”</P>
然而，符桓也确实赌准了，黎川不可能不管。</P>
“那谁，准备一下，我去趟思源城。”</P>
当日，子舟便为她备好了行李。</P>
她将泾川送给她的义丹在手中摩挲了片刻，又放了回匣子去。</P>
子舟为她画下穿行符，那头纷扬的白雪吹进了已有春意的汾渊河。子舟还要说什么，她已经抬步跨进去，步入了思源城外的郊野。</P>
皑皑的白雪，皑皑的旷野，她一身白衣，浅缥的披风里是厚厚的银裘里子。她站在一棵孤独的针松下，若是有人打此处过，不细瞅都瞧不见她。</P>
她站在那，寒风吹打她的裘领，黑发在风中飞，寒气灌得她鼻腔有些痛。她将兜帽盖上来，用手拢了拢，尽量裹了口鼻，很快睫毛就裹了一层白色的寒霜。</P>
接着展开了一张四方的纸，两个光点跃然纸上，越来越近。</P>
“哒哒哒”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她侧目望去，朱衣黑甲的一队人马满载风雪，疾驰而来。当头的高马黑云般的鬃毛割裂寒风带着背上人穿过大雪，那人血红的披风在皑皑不清的白雪中刺进黎川的眼睛。</P>
他们从她身前驰过，她看见当头那人望向前方明亮笃定的双眼。那人只轻轻一瞥，黑马扬蹄嘶鸣骤然停了。</P>
“黎川？”语气里是如今日风雪一样满的不可置信。</P>
“别来无恙。”黎川拱手一笑。</P>
赤红披风翻飞下来。几年不见，萧洵安又长出了半个头，黎川还得仰头看他，气势上输了一截。</P>
“当真是你！”低低的声音掩在风里。</P>
黎川没想到是这样突然的遇见，暗骂子舟未提前交待，她看着其他人诡异的眼神，尬笑道，“我来寻你的，找个地方慢慢聊？”</P>
萧洵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跟我回去。”</P>
没及多想，黎川就被举上了马背，萧洵安紧接着跨上来，她很尴尬却没挣扎。她想起多年前意识混沌中，好像就是这样捆在萧洵安身前。</P>
“这是乘风，还记得吗？”萧洵安问道。</P>
“谁？”黎川很疑惑，因她没见到有什么熟人。</P>
萧洵安轻拍了一下马鞍，“它啊，从汾渊河来时的马，破浪在府里歇着。”</P>
这时黎川才知说的是马，“哦，你起的名？”</P>
“或许你忘了，但我每次骑着它，就能想起我们从汾渊河来的路。”他说这话时有几分落寞，于黎川而言，不管是马，还是他，或许都只是千万年间短暂遇过的无足轻重转头就忘了的事物罢了。</P>
“你照顾的很好。”马蹄踏在厚厚的雪里，蹄声钝钝的，使黎川觉得莫名的安逸。不多时，思源城的城墙便出现在眼前。</P>
入城，主城道是四乘的石板路。自踏进城，便有百姓驻足颔首，奔走欢呼，“王回来了！”</P>
一条道走到头，“镇北王府”四个大字镇在这条路的尽头。</P>
萧洵安下马，褪了皮质的手套，伸手去接黎川。黎川错开了他的手掌，按住了他的冰冷坚硬的护腕下了马。</P>
然而却被萧洵安顺势握住了手腕将她拉进府里，穿过门廊，走过院子，下人朝他们行礼，他顾不得，一直走，直到一间暖烘烘的屋子里。</P>
屋里一方案几盖着层层叠叠的卷宗，正中一个炭炉，正燃得旺旺的。</P>
终于停当下来，萧洵安却忽有些无措，他放开黎川的手腕，将满是寒气的披风解下来搭在炉子边的架子上，边卸甲边说，“这间屋子暖和。”</P>
黎川也褪下披风，将它放在萧洵安的一处。“我此次来，是想问问你，近来可曾见过青云山的那个树精？”</P>
萧洵安顿了一下，轻声叹息，“原来，也并非为我。”</P>
“什么？”黎川在整理沾了雪的衣摆没听清，问道。</P>
“没什么。”萧洵安笑着看向她，伸手示意她在炉边坐下，“你是说顾卿识海里见到的那个老头？倒是没什么印象，我都忘了他什么样了。”</P>
黎川松了一口气，还没见过，就是还没下手，终归是赶上了。</P>
见黎川沉默，萧洵安又补了一句，“怕是冬日他不好行动，你且在这住一段时日等春来再看看？”</P>
“好。”</P>
没想到黎川答应得这样爽快，萧洵安想好的许多挽留的话都没了用处。恰好此时侍者叩门送茶，才给了他继续措辞的时间。</P>
“许多年不见，殿下丝毫未改。”萧洵安搓着冻得通红的手举在炉边。</P>
这时黎川才仔细看清萧洵安成熟许多的面貌，皮肤有了些风雪吹打的痕迹，眼周耳廓都有些冻伤，眉眼愈发浓郁了，可能是多日奔波，腮边冒出些许胡青。</P>
“我们龙族千岁便成年了，面貌个头再难更改了。倒是你，长大了许多。”黎川说，心想萧洵安除了样貌，心性似乎也更加沉稳和善，不像小时候一身的戾气。</P>
“那时候不懂事，认为万事都是旁人的错，初遇你时觉得是你搅了我的局，把你当做献祭的万恶之源。还得谢谢你，不然，怕是已经投了胎，又成了个不省事的稚子。”萧洵安笑道。</P>
听他这样说，黎川低头看了看举在炉边的手背，转了话头，“如今封了王？”</P>
“是，一切顺利，在北方打了几次胜仗，皇叔便不好杀我，只得随便给了个封号，封我为王，如今塞北十二城都已是我的封地。”萧洵安答。</P>
“嗯，自你来后，塞北多了许多福泽。我看过册子，这边分的各项指标都提了。”黎川说。</P>
闻言，萧洵安很欣喜，“当真？”</P>
“嗯，你是一个好王。”黎川说，可是做不久了。她推算过，缙月国运已到了尽头，故而大旱连连。如今萧洵安定下北塞，也是暂时的，再不久他便会死于战争。自此禹蚩无所忌惮，再加战乱，该有瘟疫，大涝……接着新皇崛起，改朝换代。</P>
这是定好了的，这也是黎川答应萧洵安来塞北的原因，萧洵安本该死在塞北。</P>
她此次来，也是为了看着萧洵安死，死得万无一失。</P>
“你在想什么？”萧洵安的声音打断了她。她抬起头来，“嗯？”</P>
“我刚刚自言半晌，你是一字都没听进去。可是有什么心事？”萧洵安问。</P>
“没什么，一个人待久了，容易失神。”</P>
“是不是离水太久，心神疲惫？我寻得一处汤泉，想着你什么时候来就可以用，明日雪小些带你去泡一泡。今晚想吃些什么？”</P>
“我其实不常感到饿。”黎川说，她虽没了丹元，不能长久辟谷，但自小的习惯也使她常常不感到饥饿，有吃食便吃几口，没有也不强求。</P>
“来了凡间，吃是第一要务，我让他们烤一只羊羔，烙些胡饼，温几壶好酒。北方冬季很难吃到蔬果，黑梨和沙枣你一定得尝尝。”萧洵安站起身来，“走，我带你去看看这座城。”</P>
他们爬上王府里最高的角楼，凭栏而望，整个思源城尽收眼底。</P>
渐暗的天光里一户一户的明亮灯火，一囱一囱的袅袅炊烟，白雪为被，城池静好。</P>
可惜，不久之后，必将满目疮痍，黎川怅然。</P>
“哥！你回来了！冬靴都装好……”一个女孩的声音打破了黎川黯然的心绪，二人回头看见刚跑上楼头，有些气喘的胡辫少女。</P>
“神仙姐姐？”萧滢滢疑道。</P>
“这不可能，遗忘术不该无用。”黎川心想。</P>
“我还以为是哥哥做梦梦见的人，居然真的存在这样好看的人！”萧滢滢赞叹道，“比哥的画里还好看！”</P>
“咳咳”萧洵安清嗓示意她住嘴。</P>
“啊！我闻到烤羊味儿了，我去瞅瞅。”姑娘一溜烟没了人影。</P>
“这么大个姑娘了，还是这般不稳重。”萧洵安喊道，可咚咚的下楼声丝毫没有减小。</P>
“你画我做什么？”黎川笑问道。</P>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神仙，自然画了神像时时供奉。怎么？你没感应到吗？”</P>
黎川自然知道他是打趣，他若当真供奉了她，她必然……有感。</P>
晚膳备好，萧洵安为黎川斟酒，黎川拒了，“我离开水身子不大好，不宜饮酒。”</P>
“好，那便不饮，那你尝尝这酥酪，也是极好的！”萧洵安把刚倒了酒的酒杯放到自己桌上，换了银碗，从银壶里倒出乳白顺滑的酥酪。</P>
“他很不一样。”黎川想。她想过无数次见到一个嚣张跋扈的萧洵安，见到一个狠辣暴戾的边境王。可他不是，他恭谦有礼，平易亲和，他将这一城的百姓护的很好，若不是天道，或许他能是位明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