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远微微一笑:“这就是你阿嘏对于我佛的不理解了,我们修行消业,不是为了求来世如何如何,那也太愚昧了,就象我收弟子,不是看谁香火钱交的多,而是要看他是否有慧根,是否悟了道,是否一心向善。佛渡有缘人,这个有缘,就是对于尘世已经没有了留恋,看破红尘,自己一心想要侍奉佛祖,造福苍生。所以,想当我的弟子,不是那么容易的,这和你父子为了能造反成功,成为天下之主,而是对弟子多多益善,完全不是一个想法。”
卢嘏冷笑道:“你爱信这套外来的宗教是你的事,但我只知道,道教,老庄这些是我们华夏自古以来的宗教门派,道法仙术,修仙长生这些是明摆着的事实,比你那套死后虚幻轮回,要有用得多。我们少年时求学的什么庄周梦蝶,其实就是我们想要羽化登仙,拥有着无尽的寿数,摆脱**凡胎的生老病死之苦。这不比你那套死后轮回,下一世失去了所有前世记忆,说不定还不能做人,而是要做个花鸟鱼虫,要好得多吗?”
慧远摇了摇头:“这就是我悟到的道,你所追求的那些修仙之道,要获取丹药,以人试药,不仅自己不事生产,驱使仆役,还要夺人性命,最后也极难登仙,就象道家说的这个真人,那个仙君,你有亲眼看到过吗?”
卢嘏咬着牙,冷笑道:“搞的你好像看过什么转世轮回,见过如来佛祖似的,大家都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那套,是真是假自己相信就行了,还用得着向别人证明吗?”
慧远微微一笑:“但是起码我的内心是平静的,安宁的,我这一生,未杀一人,尽量都是做善事,入了佛门后,更是一心为他人谋福利,在这个过程中,我很快乐,每天都为能帮助别人而高兴,阿嘏,你扪心自问,你能做到吗?”
卢嘏哈哈大笑道:“我有什么做不到的,你不过是抛开了七情六欲,陷于自己的那个内心世界罢了,把杀人当成了罪恶,当成了要消的业,把助人当成了什么美德,也不看看你助的这些人,是不是真的是一种善行?!”
“就象助你建立东林寺的桓伊,他是江州刺史,也是东晋的大将,你为你建了寺,你为他诵经祈福,祝他能旗开得胜,那桓伊后来参加了淝水之战,统领千军万马,斩杀数万敌军,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你告诉我,你为桓伊的祈福,却是让数万前秦将士送了命,那你这是助人还是在杀人呢?”
慧远的嘴角轻轻地抽了抽,显然,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但无法回答。
卢嘏看到自己的辩论占了上风,更是得意,沉声道:“按你的说法,这个世上受苦受罪的,是前世作了孽,今生要还债消业的,那官居高位的皇帝和世家高门又在奴役和压迫百姓,让他们过得悲惨,是在作恶之举,我起兵反他们,把他们赶下统治之位,提前下地狱,然后我建立新朝,能让百姓们过得更好,那岂不是大大的功德呢?”
慧远咬了咬牙:“不,你在太平时期起兵,让天下陷于战火和动乱之中,这是大的罪恶,绝不是功德。”
卢嘏冷笑道:“难道给那些世家高门做牛做马,世代为奴就是应该的吗?天师道中,道友们起码是交了五斗米,入了教后就能互助,这些本应是官府和朝廷做的事,他们不去做,反而是我们这些宗教人士来做,这只是为了收买人心,为了造反?要知道在我之前,这天师道,就存在了数千年,可比你的这个什么佛教要长久得多。都是为了吃信众们的香火钱的,你就比我们高尚?”
慧远叹了口气:“起码我们佛教徒,不会利用宗教的传播能力,去发动战乱,去祸乱天下,我们只是修行消业而已,而道家,介入世间的纷争太多了,就象你父子,直接发动叛乱,弄得生灵涂炭,就算让你成功,你儿子坐上了教主兼皇帝的宝座,他就能清平天下,让百姓过上比司马氏治下的东晋更好的生活了?”
卢嘏哈哈一笑:“宝玉兄啊,你看看这广州,我儿治理不过数年之久,就比晋朝官员治下,要好了许多,连这刺史府,也能建得跟皇宫一样。”
慧远摇了摇头:“滥用民力,驱人建宫,你是过上更好的生活了,可是百姓们呢?我这一路行来,在这岭南境内,到处看到天师道的弟子们,用皮鞭驱使汉夷百姓们干活,这广州城外,数万骷髅堆成的京观,如同地狱里的惨相,这样以恐惧和暴力来奴役和驱使百姓,你确定比以前晋朝治下要更好吗?”
卢嘏厉声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那些给鞭子抽着干活的,是不主动归附神教的晋**民,或者是躲进深山,妄想自立的山中蛮夷,我留他们一条命,让他们只是做点事,已经是开了恩了。那骷髅京观,是在广州城里拼死抵抗我们神教大军的晋国士卒,这座骷髅京观,就是要告诉岭南人,与我们为敌的下场,若无此震慑,我们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平定岭南呢?若是战事拖延不决,那死的人,恐怕会十倍于这个骷髅京观呢。他们反正已经战死,用他们的首级来让更多的人不用死,就算按你的佛教说法,这也是功德无量吧。”
慧远轻轻地叹了口气:“阿嘏,你我五十多年未见,也已经到了寿数将尽之时,理念不合,也不用强求一致,今天我离开了几十年没有出的东林寺,特地来看你一趟,与我佛门功业无关,只是想最后地跟老友相会一次,这一世,也不留什么遗憾了。”
卢嘏点了点头:“若非是少年时的故友,你今天跟我说的这些话,够你死十次了,我也不会这样跟你清谈至此,说吧,我的宝玉兄,你这次来广州,究竟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