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的生日,他从来不许愿,今天正儿八经许了一个,用他那个墨蓝色打火机点上蜡烛。
第一块蛋糕,他切给黎筝。
其他的还不等切,就被几个人蜂拥而上拿去砸人了,靳峯被砸了一脸。各种嬉笑怒骂声充斥着包间。
包间里一片狼藉。
黎筝安静坐在沙发上,有服务员给她从自助餐区拿了一些水果和甜品,她敷衍着吃两口,不然也没事做。
她坐的地方靠向俊那个牌桌近,向俊背对她,她不知道那人是向俊,向俊也没看到她在身后。
几支烟抽下来,向俊跟牌桌上的人渐渐熟悉。
有跟向舒认识的人问道:“你姐怎么没来?上星期我还看到她发朋友圈,在gr食堂打卡。”
向俊:“昨天进组了,新剧开机。”
说起她为什么在gr食堂,“好像演的那个角色是投资圈的新人,就去傅总那实习了一段时间,体验一下生活,跟傅总请教一些注意事项什么的。”
“哦,我说呢,怎么天天在gr打卡吃饭。”
话音落,他笑骂了一句,这局又输,“我最近水逆期,输得连裤衩快要不剩,前几天跟-1打牌,一晚上都是我输,从那后我就没赢过。”
黎筝默默吃着水果,如同爵蜡。
蒋城聿坐过来,见侄女不太高兴,喂她一口蛋糕。
黎筝别过脸不吃,“热量高,我不吃,你吃吧。”
蒋城聿:“这是生日蛋糕,不一样,吃了心想事成。”
黎筝还是摇头,慢条斯理吃水果。
蒋城聿看着侄女身上的晚礼服,哄着她,“今晚最好看的小公主,吃一口蛋糕,吃了更好看。”
黎筝推他,“我又不是小孩了。”
蒋城聿晃晃侄女脑袋,“怎么了?是不是嫌包间太吵?你要想清静,我陪你到楼下去。”
黎筝把草莓塞一颗到小叔嘴里,堵住他嘴。
“等玩会儿,我跟靳峯就回去了,你去打牌吧,你朋友都在。”
“牌哪天不能打。”
蒋城聿其实知道侄女心里难受什么,傅成凛的生日派对,朋友都来了,唯独没告诉她。
“筝筝。”他咽下草莓,“等傅成凛生日那天,他肯定单独陪你庆祝,今天只是朋友一起,吃喝玩乐,没意思。”
黎筝没吭声,又给了他一颗草莓吃。
傅成凛过来了,蒋城聿起身,没再多说什么,揉了一把她脑袋。
那块蛋糕还放在茶几上,勺子里舀满了一勺,没动。
傅成凛端起蛋糕盘,“这家蛋糕奶油好吃,你尝一口。”
黎筝垂眸,看都不看他。
他半蹲在那,主动喂她吃蛋糕,不少人看到了,没人大惊小怪,刚才蒋城聿可是哄了半晌,黎筝就是不张口。
他们把黎筝这样归为公主病,见怪不怪。
“傅总,你让我清静清静,等派对结束,我们再说。”
傅成凛听她说愿意等到派对结束,他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你去招待你朋友,别在这里影响我。”
黎筝自始至终都没看他,眼皮也没抬。
傅成凛自己把那勺蛋糕吃了,“我一会儿过来陪你。”
包间里聒噪,黎筝插上耳机听歌,把声音开到最大。
一晚上,傅成凛心头压着一块石头,患得患失。
期间他还出去抽了一支烟,心里的不安像被用显微镜放大,大到压得他快喘不过气。
每一秒都难捱,还不知道他们要玩到几点,怕不到两三点他们不散。
傅成凛回到包间,他借口还要开会,让他们早点回。
半小时后,陆续散了。
靳峯和蒋城聿到楼下等黎筝,偌大的包间只剩黎筝和傅成凛。
黎筝倒了两杯红酒,她自己拿一杯,碰了下杯子,“傅总,生日快乐。我尽量做到你口中的大度体面,所以我留在最后走,不管怎样,好聚好散。”
她自嘲笑了笑,“可能在你那里,不算聚,只是暧昧了一段时间。在我这,是我一个人恋爱了97天。”
“97天,我每天都盼着你来找我。那次你带我去sz,回来时你牵我过斑马线,我以为,我们算在一起了,回到学校后,我天天盼着你能出现在我宿舍楼下给我个惊喜,每次路过花坛,我都幻想,也许你不去学校,是觉得不方便,你可能在那喂猫等我。”
“过去的每一天里,我都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你忙,你是老板,你没有那么多时间给我。你可能还没做好开始一段恋情的心里准备,没想好要怎么跟我家人相处。”
“我把能想的理由都替你找了一遍。实在找不到时,我就自己说说狠话,要收拾你。”
黎筝仰头,把一杯红酒一口灌下去。
“你慢点。”傅成凛握着她手腕,被黎筝甩掉,她又倒了一杯,“我不是那种非要追个死去活来,不是你以前拒绝了我,我就要把你自尊践踏,直到我满意了出了气才跟你在一起。你在雪地里画个钢琴,我感受到了你诚意,我就能彻底原谅你。但我好像自作多情了。”
“你有时间跟朋友打牌,有时间给向舒指导实习里遇到的难题,却没时间来看我,其实说到底,你还是不够喜欢我,那点喜欢不足以让你为我放弃什么,哪怕是一点时间。”
傅成凛把她一缕乱了的长发抄到身后去,“向舒在gr实习,有专门的老师带她,我没时间给她答疑。”
黎筝又喝了一口,“听说傅二哥跟俞倾也忙,他们恋爱时为了能见面,早上五点起床,换着送对方去公司。他们是两情相悦,而我是一厢情愿。”
傅成凛看着她的眼,“我跟你之间,不是你一厢情愿。”
黎筝笑笑,“对,不是一厢情愿,是你的占有欲,还有我对你的纵容。”
她还想再喝,又觉得没必要为了一个对自己不好的男人伤身伤胃,“傅成凛,从今晚起,别再来找我,包括私信。”
她搁下酒杯,抬步就要走。
傅成凛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揽在身前。他已经自顾不暇,管不了蒋家那边什么情况,也顾不上黎新禾跟蒋慕钧会不会吵架。
“以后不会再让你等。只要我不出差,你每天都能看到我。gr的股份,还给你留着,等你去签字。你不是一直都想潜规则我吗,给你潜。”
黎筝抬头,要推他。
傅成凛箍着她的腰,唇落下来。
黎筝感觉眼前突然黑了几秒,什么都看不见。
她手指上的戒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给脱下来。
傅成凛还要继续亲她时,突然头上一凉,两杯红酒迎面浇下来。
反应被泼了酒,他赶紧推开黎筝,后退几步,生怕酒渍弄到她晚礼服上,“你裙子上弄没弄脏?”
摸不到纸巾,他用衣袖擦把脸,终于能睁开眼。
‘砰’‘砰’,连着两声,酒杯没搁好,从台子上滚到地上。
黎筝已经离开了包间。
傅成凛白衬衫前襟被红酒泼透了,没法出去见人,黎筝在气头上,也不会见他。
他给蒋城聿打电话,让他照顾好黎筝。
当天夜里,傅成凛接到黎新禾消息,这是他跟黎新禾因为黎筝第一次正面交谈。
【明天一早七点,你到老宅,叫上蒋城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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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不管是谁,都很煎熬。
傅成凛就睡了两个小时,起床赶去蒋家老宅。
路上,他想给黎筝发【98】,数字敲上去了,又删除。
等今天摊过牌,就再也用不着发这些。
黎新禾跟蒋慕钧早早到了,蒋城聿也比他到的早。
进了别墅,蒋老爷子还是以前那样客气招呼他入座。
每个人脸色都不太好,昨晚整宿失眠。
黎新禾面前摆着几张纸,最上面几个大字格外醒目,‘离婚协议书’。
她不喜欢打哑谜,看着傅成凛,单刀直入:“成凛,你跟筝筝不合适,我早就让城聿转告,我想他应该说了。”
傅成凛:“跟我说了,是我执意联系筝筝。”
黎新禾:“之前顾及你跟城聿关系,我没挑明,既然这样,就把话摊开了说。我不可能同意筝筝跟你在一起,你之前做的那些事,不用我再一一列出来了吧?我也不想再提,毕竟我宝贝大的闺女,受了那么大的委屈,眼泪都被你逼出来,还是你厉害。”
“所有事情我现在都知道了,站在老板的角度,我给予理解,凡事要有所考量。站在母亲的角度,我不可能同意女儿跟你交往。筝筝把你看得太重,而你,对她也不过是喜欢,爱谈不上。不对等,她以后痛苦的日子在后头。”
“这样的事不可能发生。我对筝筝”
还不等傅成凛说完,黎新禾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不是不信你,你能做到gr的老板,管理那么多人的财富,你的能力毋庸置疑。”
她话锋一转,“可生意是生意,爱情是爱情,筝筝错过了你的成长期。”
怕傅成凛不理解她说什么,黎新禾解释,“你二十岁到三十岁这十年里,遇到的失败,挫折,和摔打,筝筝全都错过了,她遇到的是一个强大又无所不能的你,翻手为云,叱咤资本市场,她对你的爱慕,坚定又毫无原则。她总是能轻易原谅你,因为你太优秀了,这样的男人稍微对哪个女人好一点,都会让这个女人感激涕零。筝筝没能免俗。”
傅成凛原本还想插话,突然不吱声了。
他从来没考虑过这一点,也没想到过。
蒋慕钧给老婆倒了一杯温水,让她喝点,黎新禾没搭理。
她继续道:“你总是无意间就会拿自己或身边接触到的金融界的优秀异性标准来要求筝筝,潜意识里就觉得,她该怎样怎样。”
说着,黎新禾吁口气。
“可筝筝不过二十二岁,她看到的这个世界,都是温柔美好的那一面,她知道有黑暗的那一面,她甚至幻想去把黑暗面里的人往阳光处拉一拉。”
“她跟你的想法格格不入。”
期间,蒋老爷子安静喝茶,把儿媳妇的话都听进去了。
黎新禾:“你想让筝筝理解你的做法,她希望你理解她,支持她的工作。但最后妥协的是她。”
她替女儿难过的是,“而你呢?只是有一点点歉疚,可能下次遇到了像千向那样的事,你还会考量很多,你依旧想不通,她怎么会那么执拗。”
“就像家长辅导孩子作业,为什么老是大吼大叫,为什么被气个半死?”
“因为他们站在那个高度再回头看小学的题目,太简单了,他们就理应觉得,这么简单的题,你怎么能不懂呢!你看过哪个家长辅导孩子高中奥数题,在那指着孩子骂孩子笨的,因为他们自己都不会。”
黎新禾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大人不喜欢自家孩子吗?打过孩子也自责,反思自己下次辅导作业不吼了,但管不住,没用。你跟筝筝以后就会是这种情况,你那个高度,她到不了,而你,再也回不到低处。”
“这种矛盾无解。等孩子长大了就好了,可这中间几年的痛苦要承受。”
“你肯定也跟筝筝说过,你有不得已,你也没法随心所欲。她委屈着,成全了你。因为你们不平等,你强大。”
黎新禾强调:“成凛,你不用后悔你之前做过的,不管是对筝筝的态度,对她的工作,对向舒那些事上,其实再来一遍,你还是那样选择,因为你的思维和处理方式决定了那样一个结果。你是无意识的,一种本能。”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要伤害筝筝,可她每次却都无一例外的,被你排在了最后面,她永远成不了你冲动的那个点。所以她不可能拥有你不计一切的爱。”
黎新禾揉着脑袋,昏昏沉沉。
“我不是说你不好,只是你跟筝筝不合适。她要是个没追求的女孩,你们会过的很好,可她偏偏爱她的新闻。”
“时间久了,想法不和,会越来越痛苦。她又舍不得放弃你,最后她会没了自我。”
“靳峯那样的,没长大,很冲动,为了筝筝打了两次人。”
蒋慕钧不知道这事,惊讶地看向老婆。
黎新禾接着说靳峯,“他能理解筝筝,是真正的彻彻底底的理解,他们都没长大,一起成长,等靳峯有了你的成熟,不再一味纵容筝筝,筝筝也快三十了,她也过了那个单纯甚至有点幼稚的年龄。”
“二十二岁多美好,我不会让我女儿在可以幻想的年纪却要被硬生生要求有三十二岁的成熟。”
她目光再次落在傅成凛身上,“你跟筝筝,真的哪方面都不合适,她被你无形中影响的,就算心里再难过,连撒个娇不许你跟向舒往来都不敢轻易说出口,怕你会说她不懂事不成熟。”
黎新禾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我护短,我有资本让我女儿过得好,需不着看任何人脸色,不用委曲求全。”
“爱情里,要那么懂事干什么,事事都讲道理,那还叫什么爱情?女孩子那么美好,不是你们男人用来说教的。”
蒋慕钧小声道:“我从来没说教过你。”
黎新禾递了他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你心虚什么’。
她接着说女儿:“筝筝把你看得太重,不是说她不该对你好,因为她的喜欢,在你这里得不到差不多的回应,你能给她的,据我目前了解到的看,都是在不影响利益的前提下,花了一点时间和金钱而已,没其他的。”
“你们在一起后,她永远都是处于弱势那方。”
该说的都说差不多,黎新禾再次表明态度:“我之前说不同意,不是开玩笑。跟你断了后,筝筝顶多痛苦个一年半载,余生六七十年都是幸福的。要是我态度不坚决,她最多就幸福几个月,多了一年,剩下的全是她偷偷抹眼泪的日子。她需要成长,可你早就过了成长期,也没那个耐心陪她长大。”
黎新禾从包里拿出一支笔,递给蒋慕钧。
蒋慕钧接也不是,不接又不敢。
黎新禾直接戳他手里,替他把手指头弯起来握住笔。
“我今天撂句话在这,如果你们觉得告诉了筝筝实情,能替你们争取,那就错了,要不怕鸡犬不宁,随意。反正筝筝只有一个选择,我,或是傅成凛。”
黎新禾下巴对着‘离婚协议书’一点,“不签也没用,我能随意出国,你非公务不能出去,到时分居两年,我走司法程序。我就一个女儿,我再不理智,会害了她。”
蒋家人都知道,黎新禾一旦较真起来,十头牛拉不回。
蒋城聿开口,“大嫂,您看”
再次被黎新禾用手势打断,“你们在商场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说话肯定有水平,所以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说什么都改变不了我的想法。”
黎新禾又跟蒋家两位长辈道:“爸妈,你们也不用劝,为了筝筝,不管谁说什么都没用。”
蒋慕钧被逼得没法子,却迟迟没下笔。
其他人都看向傅成凛。
傅成凛从来都没想过,没了回头路。黎新禾让蒋慕钧签字,是逼着他放弃追黎筝,之前蒋家的人几乎都帮着他,黎新禾动怒了。
黎新禾从包里拿出机票,对蒋慕钧说:“你不签,我走。给你一分钟时间。”
傅成凛在这里的二十分钟,像二十年那么久。他两手紧紧扣在一起,“大哥,你不用签了。”
他换回了原来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