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月君紧接着戴上眼镜,又恢复了先前笑眯眯的样子。
“抱歉抱歉,失礼了。只是我一想到那家伙生气的样子,就控制不住想要发笑。看来啊,他还是对你们有所保留呐。”
皋月君又将双手置于膝上,只是嘴角还保留着上扬的弧度。但他一向如此。
“我要解释一下……对于您私自拿走档案的事,我并无怪罪之意。我猜到您有这么做的可能性,而且非常理解。只是,您当真敢给巧兰夷则看,我是没想到的。但他会动怒,倒是在我的意料之中……毕竟那个项目,是我们一起的。但凡我们在一组,总会给彼此留下不怎么美好的回忆。如此,他多气一回,便算我占了便宜。”
梧惠感慨道:“你们的关系……还真是复杂啊。”
莫惟明更是直白:“你很讨厌他吗?”
“不啊?”皋月君歪过头,“不吧。我并没有很讨厌他。”
“那……”
“我憎恶他。”
皋月君脱口而出,嘴边的笑意荡然无存。
梧惠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能让皋月君对一个人如此厌恶,以至于害人全家的性命。即便这样,他也没有显露任何愧疚之意,就好像这种憎恶既没有因为复仇消失,也并未随着时间淡化。凉月君没有明说自己家人是怎么死的,但既然说与此人有关,那怨恨的理由便是充沛的。所以至于皋月君……凉月君又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呢?
“为什么?”莫惟明终是问出了口,“你戕害了他的家人——他是这样说的。他又干了什么,才会让你做出这样的事?”
梧惠觉得自己已经够心直口快的了,没想到莫惟明更是……她真怕他激怒了眼前的六道无常,让他们有来无回。毕竟皋月君刚才那一出,完全有理由让两人相信,他确实是能做出此等惨绝人寰之事的穷凶极恶之徒。
“他干了什么?”
皋月君反问道,眯起的眼睛微微睁开。像是听到了很可笑的问题,但他又擅自原谅了两人的无知。他舒了口气,放松地靠下身子,皮质的沙发因为摩擦发出吱吱的声响。
“你们不会到现在还觉得,他是个多好的家伙吧?那我只能说,他确实装得不错。”
梧惠多想接一句,你也不赖。
“他会攻击我什么呢,我又该怎么反击?让我好好想想……您觉得他是那般表里如一的人吗?怕也不尽然吧。若您知道他都做过什么,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他是不是拿什么谋杀家人,什么人体实验说事?俨然一副受害者的模样,仿佛一切与他无关?对于他自己在项目里都做过什么,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那我也来告诉你们吧,他生前死后都做了什么。”
不知为何,气氛渲染到这里,梧惠心里泛起一种奇妙的预感。虽然她还没猜出皋月君要说什么,却对答案已经有了某种程度的预设。
“他的家业,是乐器的制作,据说祖上是给宫廷供应乐器的。你们也知道,前朝政权被推翻后,本就繁茂的曜州全面开放了口岸。大量西式的东西涌进来,冲击了市场,他们的生意便不好做了。直到后来,他们换了思路,开始接洋人的订单,生活才好起来。可以理解,对吧?所谓新奇,不过是别人玩腻了的东西。物以稀为贵正是这样的道理。对洋人来说,这些确实是很罕见的东西。他们家用的材料,对本土人而言也很特殊。”
他们很轻易回想起那间——那间五楼的仓库。一种了然的神情浮现在脸上。
“骨头?”
“你们好像不是很惊讶呢。”
“有很多动物的骨头,我们见到了。虽然,是无意中的。也有少数人骨。那些乐器五花八门、奇形怪状,让人猜不到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毕竟骨头都是规整的东西。”
莫惟明这样说了。梧惠点头附和,接着说:
“什么琴瑟箫笛,应有尽有。我记得还有一个笙。我当时只想单纯地看看,却在接触的一瞬间晕过去了。那之后,我就开始做梦,梦到了他小时候的故事。应该是他的家人吧?毕竟与你们说的情景一模一样……”
“哦?那个嘛。上了年纪的物件无言地记录了历史,这很正常。那笙正是用他家人的遗骨做的。父亲、母亲、弟弟,还有……他自己。”
“他家人?”“他自己?”
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值得惊讶的地方太多,每个字都叩击人心,心便逐渐沉下去。
“六道无常的身体几乎没有不能治愈的创伤。凡是能留下痕迹的,定有自己的理由。你们以为,他堂堂走无常为何没有双腿,还要坐在轮椅上,卑微地让人推着?他的腿就在自己手上,和他全家人一道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