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拥有这样一颗晶莹剔透的心脏,你却察觉不到人间的感情?”
“我没有这么说。再直白些,我想说,我不知道。”忱星坦诚极了。“或许与许多因素有关。我仍有百年前年幼时的记忆。拥有一颗人类的心脏时,我尚知喜怒哀乐。但,也不知是受教育的影响,还是与生俱来的什么,在这之前,我便算得上薄情寡义之人。”
“……”
朽月君没有说话,谢辙与寒觞也不敢表态。只见忱星顿了又顿,接着说:
“那个斥巨资购得心脏的富商——也就是我的父亲,在唤醒我之后的事,你们应当都不知道吧。但没什么可隐瞒的,我这就告诉你们。我再度睁开双目,离开了穷困潦倒,又疾病缠身的他。我不觉得恨,也没有什么愤怒,唯独剩下平静,如同这颗晶莹冰冷的心脏本身。我只是觉得,没必要留下,这里不是值得留恋的地方,也没什么算得上重要的人。”
“在人们一般的认知中,醒来的你应当心存感激,但……让一切变成这副模样的人,也是你的父亲。算不上罪魁祸首,他却绝脱不了关系。”
这便是谢辙的评价了。寒觞不予置否,忱星本人亦无反对。
“那还真有些奇怪呢。”朽月君认真地说,“最初拥有这颗心的,你们也该知道,是来自九天国的鸟神迦楼罗。但他与迦陵频伽一直有一段儿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在民间流传。版本多得不胜枚举,其中也定有不少杜撰的成分,不过,其中的思想是不变的。关于这些,就连亲身经历的神无君也不曾反对。所以按道理讲,你本可以是个情绪丰富的人呢,但显然不是——我猜啊,是你作为人类活得太久。说到底是妖怪的心脏,放在你那里,算不上合适。”
“怎么,所以你看上了?”寒觞的语气多少有些讥讽。
“这么说也可以。”朽月君笑道,“我是想借过来,给你的一位故人用用看呢。希望你还记得她,那个花一样鲜红的妖怪姑娘。”
“啊……那家伙的事,时至今日我也没能查明。可惜云外镜碎,失去最便捷的渠道。”
“你不该让她死么?”寒觞直截了当地说了,“这样才能达到你的目的。你现在又要害别人,拿一颗危险的心脏给她用,是有何意?”
“哎呀,这脑袋不是很灵光吗?是了,我确有此意。不过现在的她并不完整。她身上展现出的素质,非常适合成为黄泉十二月中的一员。只是啊,我们都不确定,这究竟是否与她缺失什么有关。说句不好听的,神无君不也是个无心之人吗?可在他成为走无常前,也有着血肉构筑的心脏,才将他送上如今这条路。拥有净化之力的法器,一定能给出让人满意的答案吧?倘若真有什么邪祟在那妖怪体内,的确有灰飞烟灭的风险。但,那也是她活该了。”
寒觞不满地说:“真是怪了,你口口声声说借这借那,想必是一件也不打算还吧?”
“你可莫污人清白。我说会还,便一定会还,只是归期待定罢了。啊,心脏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是一定会尽快的。不过,我确实不能保证,这种东西轻率地离开体内,再归来,是否还会有像那时一样的奇迹发生?”
“我已经明白了。”忱星平静道,“这并不是你全部的理由。苟活到今日,想来不引起那位大人的注意,是不可能的。能允许你轻率地对法器出手,说明这并不是轻率的抉择。”
朽月君的神情竟呈现出一丝意外来。
“活这么久,还活得这么明白,倒是很不容易。我开始欣赏你了。那就再啰嗦几句吧?倘若你没有这个能力,经不起一些……显而易见的考验,那么你的存活,于整个人间毫无意义可言。这些一石二鸟乃至一箭三雕的事,我很擅长。”
“既然如此,便不必多言。”
忱星将环首刀猛然抽了出来,整个木凳顺着裂纹一分为二。刀横在面前,因氧化而微紫的高纯度铜制品泛着瑰丽的光泽。谢辙二人也调整动作,准备迎战。
“听闻你的刀能吸收敌人的力量,不论是蛮力,还是妖力。”
话音刚落,深红的火焰从朽月君的掌心喷薄而出。在接触到刀刃的那一刻,火势同断水般兵分两路,蓬勃骇人。很快,客栈的大堂便陷入一片混乱,金属与木材的声音不绝于耳,伴随着火焰迸发的噼啪声。这动静足以弄醒店里头的所有客人。二楼逐渐传来喧闹声,谢辙和寒觞却无暇分心。为了避免麻烦,寒觞直接将手搭在楼梯上。高温顺势贯穿整座木质结构,却恰好在转角处戛然而止。它们迅速碳化,从缝隙间依稀可见猩红的火苗。再有一张桌子被甩了过去,整个楼梯竟然垮塌下来,伴随着清脆的声响与大片的尘埃。
再怎么迟钝,聆鹓和问萤一定察觉到了大堂的异状。足够聪明的她们知道,寒觞这是摆明了态度不让她们插手,也是为了保护其余的客人,心知肚明的谢辙才配合地踹来桌子,断了这最近的通路。
任由事态发展下去这一楼是谁来谁死。如何在这混乱之地明哲保身,旅客们各凭本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