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了怪了。”寒觞看了一眼谢辙,又扫了一眼他的剑,“睦月君交到他们手中的剑,就能在二十年后传到老谢手上。可霜月君带过去的兵器,十年不到就没了影子,也不知怨蚀离开的时候被暖热了没有。怎么,资历新些的无常就没有话语权么?”
“这倒也不是。关于怨蚀的去向,不论是皋月君亲自给出去的,还是手下人给出去的,甚至……不论是不是他们给出去,而是被偷窃、抢夺走的,都无关紧要。殁影阁从来独立,也从不屑于给出解释,给出交代。她的手下明说:‘反正东西就是没有了,事已至此,再怎么逼问殁影阁也无济于事’。按理说,如果真是他们的失职,自该他们自己来负责,可那位大人并没有这个意思……真相仍在云雾之中。而压制妄语的事,也由别人在做。至于当前的进度如何——你们也知道了。”
“况且,皋月君成为六道无常也是朽月君做了接引人,他们二人的关系非比寻常,若是红玄长夜刻意为之也并非没有可能。”寒觞默默接了一句。
“我向来不以恶意揣测所有人,您虽然说的不错,但我并不能加以评判。”
“理解。我只是随便说说。”寒觞揉了揉鼻梁,疲惫地说,“既然都说到这儿了,我不抱希望地再问你一问吧……听说妄语身边有个狐妖,你知道是——是他么?”
“我未曾接触此事,恐怕不能给你答复,抱歉。”
“没事。”
薛弥音如何度过那几天,她从未与霜月君说过,霜月君也不曾过问——就像他们现在和弥音的关系一样。但霜月君不用想也该知道,她是经历了怎样的苦难,怎样的黑暗。在她六道无常的工作生涯中,遇到过许多垂死之人,也拯救过许多垂死之人。倘若一个两个都“帮人帮到底”,恐怕早就累死了。六道无常早已习惯生离死别,对人命的转瞬即逝几乎感到麻木,时而忘却自己曾是人类的事实。但那时候,霜月君就是在心中觉醒了什么东西……她一定要帮帮她。极月君说,尽管她当时给了一个十分……十分离谱的理由:薛弥音有一点像她尚是人类时,在雪砚谷一位叫席煜的师妹——只一点点像。但他们几乎每个人都知道,这只是欲盖弥彰。究竟像不像,有几分像,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要帮,她就帮了。
而极月君接下来,又提到了阿淼的事。霜月君告诉他们,薛弥音那位小小的朋友没有名字,只被称作妙妙,想来这三花儿的名字也是有所纪念。这猫颇有灵性,为她在最艰难的时候带来浆果与虫子补充养分。不说闹饥荒的灾民,就连那些达官贵人把肉吃多了,也是要害病的。霜月君救走她时,那猫就在身边保护她,随她们一并离开。阿淼对她的意义非同凡响,算得上是她的亲人。可后来,这猫儿被一个疯乐匠看中,想方设法掳走做成了三味线。那些偏执又疯狂的乐痴都认定,三花猫的皮毛做原料最好。至于那作者的下场,当然很糟,琴也被弥音抢了回去,阿淼的灵就附在琴上,这是一个惊喜。但那时候,霜月君怀疑是她设法害死的乐师,为阿淼报仇。弥音拒不承认,甚至觉得霜月君不信任自己、污蔑自己。虽然事后也没个定论,霜月君还是选择相信了她,道了歉——但隔阂恐怕就是那时候产生的。
“等等!”聆鹓一拍桌子,右手碰触的桌面竟有了一丝裂痕,“不对,她说……她说那个三味线是霜月君给她的!”
这一下着实让他们吓了一跳,店里其他客人纷纷第二次看过来。聆鹓慌忙缩起头,露出抱歉的神色。
“唔……这样么?不过这并非不能理解。既然我选择相信霜月君的说法,那我们姑且将你所说的薛姑娘的话,称为‘谎言’。她现在这样,自然需要用谎言来伪装自己。有时候,人就是容易不说真话,甚至是下意识的。真话会被质疑,真话会被推敲,真话会招致不幸。若本就不是真实的话,反而无畏于他人的目光,也能为说谎的人省去很多麻烦。有时,人们需要用一个新的谎言包装上一个,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但有时,轻描淡写且无伤大雅的伪装,总能让一部分人得到宁静。再者,这也未必算得上谎言。”
谢辙不太明白:“嗯……您说她是将乐器抢来的,而她告诉聆鹓,是霜月君赠予的。这不算谎言么?而且这个说法,能有什么好处?她不是不再信任霜月君了么?”
“倘若最终是霜月君将琴夺走,又还给她,你们能说这不是霜月君给她的么?”
“这……”
“再倘若,霜月君才是对我说谎的人,情况真的是如叶姑娘所言呢?”
“呃——”
“我们没谁在场,谁也不是事中人,详细的情况她自然不必也不便说与你们。为这些事而心生纠葛,并无必要。我能感觉到,薛姑娘虽然不擅长交流,却总能把话说漂亮——她很聪明,非常聪明。有时聪明是件好事,有时聪明又会害了自己。”
聆鹓只是沮丧地说:“所以我想帮她……至少不让她这么难过。”
“这很难。在霜月君无意的影响下,她的视野受到光的蒙蔽,变得局促又狭隘。很多事,她自己恐怕不如我‘看’得明白。谁都无权评价,更无权干预她——因为我们不曾经历过她的苦难,更不能真正理解她的选择,只知一切事出有因。人人都经历过不幸,可人的苦难各有不同,痛苦的程度却能相提并论。我们不该站在高处,对他人的所作所为指点有加。”
极月君在众人安静的凝视中深深地吸了口气。
“只不过……我也很难理解——很难理解她为何一夜之间……就会选择背弃信任了长达八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