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水潭,岸边。
管家迎着冷风,站在武元君身旁,心中犹豫许久后,还是忍不住地问道“巫主,老奴有一事不明。”
“何事?”武元君回。
“既是家传绝学,举世无双的传承,那为何不交给靖儿带走?他毕竟是您的独子啊。”管家瞧着武元君的侧脸“若有此宝傍身,那假以时日……。”
一阵冷风过,发丝飞扬。
武元君沉默半晌后,只转身呢喃道“别人拿,或是机缘;靖儿拿,则是必死。国主绝不会容忍,这南疆之地再出一个姓武的白蟒族巫主了。下一代的仗,我们这一辈都打完了,作为父亲,我希望他好好活着。”
管家瞧着头发花白的武元君,久久无言。
“天明了,殿上的人到齐了吗?”武元君一边走,一边问。
“齐了。”
“那便……升帐吧。”
武元君迎着朝阳,在霞光中走向大殿,背影婆娑。
……
一炷香后,正殿之内。
数十名山内的将领齐聚,他们整齐列队,皆穿银甲,腰悬长刀。
武元君端坐在高台之上,腰板笔直道“山内帐前将领,&nbp;皆上前一步,听我帅令。”
他气息浑厚,声若洪钟,整个人的儒雅气质,在这一刻荡然无存,有的只是统兵半生的威严。
人的名,树的影。
名将虽老,却亦能威震一域。
“末将在。”
数十名帐前将领,齐刷刷的向前迈出一步,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地回应。
武元君的双眸,仔细地扫过每一人的面容,表情欣慰至极,得意至极“尔等跟随我南征北战多年,行至今日,见朝廷大军兵临山下,却依旧无人弃我而去,这实乃天地眷顾之幸事。于我而言,这一生足矣……。”
说完,他姿态豪放地端起旁边桌上的酒碗,遥遥对着众将道“我敬诸位,敬昨日战场上生死相依之情;敬今日承蒙信任,不离不弃之恩。”
“咕咚,咕咚……!”
武元君仰面而饮,足足喝了一大碗美酒后,才缓缓起身,掷地有声地说道“本帅令。”
“末将听令!”
“一刻钟后,不老山各营,率领所属兵丁,自后山入口撤军。大军行至通灵隧道入口处停滞。随后,不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想起什么,皆不用回援。只静待旭日高升时,向南而拜,高呼吾皇万岁。”武元君抬手指着众将领“要记住,今夜过后,你们便不再是我的兵,我的将,而是巫妖国之臣,当效忠陛下,以死报君恩。”
话音落,众将全都懵了,他们身着甲胄,长兵在手,本是做好了誓死追随巫主的决定,可现在听到的却是撤军的命令。
“留一条命,好好享受这太平盛世。”武元君瞧着众人,声音颤抖地摆手“去吧。”
“巫主,我等……!”
冯将军跪在地上,泪眼婆娑的还要再劝。
“去吧!”
武元君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再次摆手“遵我最后一道帅令,别让那朝堂之人,耻笑本帅行至陌路时,帐前却无人接令。”
安静。
短暂的安静过后,数十名将领抱拳喊道“末将得令!”
不多时,一众将领,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大殿,并率领山中各营,退至山庄之外。
撤军时,大军整齐无比,一如昨日,驰骋边疆,保家卫国之时。
……
殿中。
武元君又叫上来了奴仆家丁,并也痛饮一碗美酒后,才开口说道“即刻起,尔等收拾好行囊,待旭日东升后,便迎着天龙部大军走去。切记,一定要迎着天龙部大军而行。中途,若遇朝廷将领,你们便拿出行囊中的残甲,兵丁军牌,或是其他的兵丁遗物……并告知对方,我武元君的家仆,都是战士遗孤,若他想杀手无寸铁之人,那不用军士动手,你们可以服毒而死,以留体面。”
一众家丁闻言,皆无声地跪地叩拜。
武元君扭头又看向了管家,轻声道“夫人房间的床榻之下,有一处暗阁。她这些年节衣缩食,也攒下了一些家财,你带着大家,将其分掉吧。。”
“是。”管家微微点头后,转身就要走。
“老吴……!”巫主突然出言叫了一声。
管家回头凝望,主仆二人在灯火通明的大殿中对视。
武元君浑身散发着酒气,笑着说道“你此一去,也不必再回来了……。”
“是。”
管家瞬间双眼泛红,却微微点头。
说完,他迈步就要走下台阶,可右脚刚刚踏出一步,却也扭头呼喊道“巫主……我再伺候你一次吧。”
不远处,六君子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表情各不相同,却只有鬼头刀在无声地落泪。
行至此,看至此,他已经搞懂了当年发生的事儿,也知道了父亲为何会那样选。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父亲在迎接最后一个朝阳时,却是如此的孤独与无助。
仆人家丁们退去,大殿之上,只剩下了八个人。
武元君坐在一面铜镜前,看着镜子中衰老的自己,寂静无声。
管家站在其身后,用梳子帮他理顺白发,随后束紧头绳,戴上了蛟龙冠。
灯火明亮,身上的那一袭白袍如雪,正如当年南疆部族会盟时,他踏上赴京路,刚刚出仕时的模样……
一切弄妥,武元君缓缓起身,腰板突然挺得笔直,且双臂抬起,中气十足地喊道“披甲!”
管家取下架子上的蛟龙麟甲,动作缓慢的为武元君缓缓披上,并笑道“……普天之下,除了巫主外,谁也撑不起这麟甲的半分英武。”
“老奴退去,此一去,便无法再侍奉我主了。”
管家跪地而拜后,便不再多说,也没再流泪,只迎着殿外的朝阳离去。
大殿上,武元君身着银色麟甲,端坐在高台之上,笑着说道“只需片刻后,这山中就只有我七人了。尔等可愿意与本帅,一同迎击那数十万的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