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七耳尖烫红,哑声解释:“属下没弃您走,属下被,追杀,通缉,迫不得已去影宫里避着。”
一听小影卫又进了影宫,李苑赶紧翻开他衣袖瞧瞧是不是又多了几道疤痕。
影七讪讪抽回手,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问:“您……不生属下的气吗……”他头发丝尖儿上还垂着一滴水珠,自知理亏,垂着眼睑不敢与李苑对视。
李苑捧起影七的脸颊,抹了抹水痕:“老夫老妻的,哪那么矫情。”
抚在脸颊上的指尖硬硬的,似乎起了倒刺,干裂了,从前还是莹润柔软的。影七抓住李苑的手拿到面前看了看,手指掌心覆盖着一层茧,指尖冻裂了,也消瘦了。
“刮疼你了?”李苑看了看自己手,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端起手边的肉酱面塞到影七手里,“你主子的手艺,尝。”
影七表情极其难堪,愧疚地接过主子递来的热腾腾的汤碗,低下头吸了吸鼻子,然后大口扒面。
李苑索性盘腿坐在地上,倚靠在他身边儿,从手边小匣里抽了一条儿药布,把指尖裂开的小口包起来,双手随意地撑着地,看着小影卫把一整碗肉酱面都吃得干干净净,他若不把碗抢回来,影七差点把碗都给舔了。
味道竟也还好。这一年物是人非,从前骄纵跋扈的世子殿下都能端出一碗肉酱面了。
“野猪肉,我打的,肉酱也是我炒的,天冷了水凉,又可惜着柴火,就只能用凉水洗衣裳,唉,没人跟我说过凉水洗衣裳手会裂口儿生疮啊,我哪知道去,就破罐子破摔了。”
李苑翘着一边嘴角,有点儿炫耀地跟影七闲聊,又认真想了想,“那从前府上浣衣女都是这么生的冻疮吧……我还以为是什么病……有机会给浣衣房多批些柴火。”
影七瞥见他手背上不自然的红肿痕迹,明显是鞭子戒尺类的硬物抽出来的,小声拆穿他的掩饰:“不全是冻的,是别人打的。”
“您生了弓茧,您又在练弓了?”
“您的头发……”影七小心地捡起一缕柔顺地垂落在地上的白发,已经一丝杂色也无了。
“嗯,练弓了。不是李沫,糟老头子回来了。差点没抽死我,李沫那点儿小小的拷问招数算个屁,本王十岁的时候就受过那一轮了。”
“什么老头子?”影七一愣。
李苑抻来一根玉带束了发,眼眸温柔,揽过影七肩头:“若是李沫落在本王手里,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点点夹碎他的手,挖了他的眼睛,每一根骨头里都钉上一根钉子,让他跪在齐王府前,跪到血流干。”
影七愣愣打了个寒颤,李苑体贴地把厚实的大氅给影七裹严实:“我烧了水,现在应该热了,你去浴房洗洗。”
“是……以后这些……属下来做。”影七听话地去了。
王爷似乎不一样了,他眼睛里的死寂消失了,人却变得温柔阴毒,刚刚那些话似乎不是说着玩玩,也许在王爷心底已经把李沫碎尸万段无数次,按照他设计的酷刑挨个尝了一番。
王爷身上的气息有些令人敬畏,比从前更难接近,影七紧张地吸了几口气,把自己浑身上下都洗净了,回自己睡房换了身干净衣裳。
他走时殿下的精神已经不大好了,如今看来精神恢复了不少,影七却能看穿他表面的伪装,他能看见王爷心上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丝毫未曾愈合。
不知道是什么逼着王爷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的,王爷越是云淡风轻,影七便越心疼。
好好的小公子,怎么就被毁成这样了。影七无比后悔他曾对王爷说过的那番话,镇南王妃小产那日,他对李苑说“您该无情些。”
“属下想让您当王。”
他后悔了。
这条路不适合他的小主子,若能重活一回,他宁愿在朝暮楼里让李沫一箭射死自己,用自己一条命换主子一世安宁。
他终日惶惶不安,主子是为了他暴露了藏拙的秘密,齐王府落到如此境地又怎不是因他而起,主子却自始至终都未曾责怪他半句。
回过神时,他已站在王爷寝房外了。
透过陈旧的窗棂,隐约看见王爷独自靠坐在床头,手里攥着自己从前穿过的旧影卫服,低头吸了吸气味,缓缓仰起头,靠在墙上,睫毛轻颤,庆幸自语道:“原来还会回来的……是本王又不相信他了。”
影七身子顿时僵住,想要推门的手不知所措地悬着。
他高估王爷了。
再深厚的感情和信任也经不住他无声无息消失一年啊。
他不在的时候,王爷很寂寞吧,也许没有王爷自己说的那么笃信他会回来,也许王爷等了很久,已经等到快放弃了。
就算他陪在身边也做不了什么,至少还能让王爷知道他没被所有人抛弃。
罪该万死。
影七不想现在推门进去让主子难堪,从外边等了好一会儿,主子疲惫地窝在床榻最里面的一角闭着眼睛,手指还勾着那件影卫服。
影七悄声落在李苑身边,跪着爬上床榻,轻轻拽着影卫服一角,想从主子手里拽出去,给主子掖掖被子。
却不料李苑忽然睁眼,抓紧了手里的影卫服,警惕地看着影七。
影七被充满敌意的眼神震慑住,一时僵硬地不知所措,下一瞬便被李苑抓住手腕,整个人被扯进被窝里,主子的手冰冰凉。
刚从冰窟里爬上来时还没留意,缓过劲儿来才发觉主子的手一直都凉得慑人。
他被主子紧紧抱着,恐怕跑了。
影七拿温热的手轻轻扶上王爷的心口,王爷这处跳得极快,即使从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王爷唇角甚至还带着温和笑意,无比珍惜地看着怀里人。
“本王刚刚吓着你了,心里想的东西一不留神呢就说秃噜了。”李苑笑着贴了贴影七额头,“你就当作没听见。”
王爷急促的心跳咚咚擂着掌心,影七心里隐隐闷痛,把王爷冰凉的手都揣进怀里暖着:“王爷,属下知罪。您心里难受就罚属下吧……属下有罪,影宫训条有言不可背信弃主,属下该罚。”
“嗨……罚什么。”李苑把手抽出来,侧身搂着影七,抬起一条腿压在影七身上,把小影卫整个儿裹在怀里,下巴搁在影七发顶上,喃喃道,“能不难受嘛……一年没回来……我以为你怎么着了呢……死了?残了?还是真大难临头各自飞了?一年杳无音讯,换谁……也伤心啊。”
影七抿了抿唇,往上蹭了蹭身子,鼓起勇气双手轻轻扶在李苑胸前,喉结上下动了动,欲言又止。
两人凝望对视,李苑感到莫名地心跳更快,暗自期盼着小影卫能说出几句表明心意的甜言蜜语哄哄自己也好。
影七从怀里抽出一把绀碧扇骨的折扇,每一根扇骨都用白银重新熔铸了断裂处,又精心雕饰了青鸾和牡丹纹。
当初在岭南,得知影七影四做戏给裴副将看以换取信任,李苑一气之下摔碎了绀碧折扇,影七一点一点捡干净收好,找了个机会求影六给重新雕琢了一番,花了影七偷偷攒了一年的俸银。
李苑怔怔看着影七手中的折扇,双手扶着影七细腰,扬起唇角轻轻笑笑:“你给捡回来了,当初气盛,老是对你发脾气。”
影七又从袖里抽出被李苑撕碎的情信,业已一片片拼好修整齐,展开,给李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