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犹闻侠骨香(六)(2 / 2)

遵命 麟潜 2927 字 9个月前

李沫随手扯去影焱口中的封布,轻笑道:“来,给你主子讲讲是怎么回事。”

谁知影焱拼命翻身跪下,额头在地上磕出闷响:“苍天在上,李崇景杀我父母,逼我做影卫,这火药是我拿来炸平齐王府的!我房里还有,你们去查啊!”

在场鬼卫都惊了,连李沫也惊了,这不是他想要的回答。

李苑的眼睛顿时红得快要爆出一股血来,怒吼:“焱儿——!”胸腔里的一口郁结之气梗着,李苑扶住了影七的手腕,躬身猛烈咳嗽,掌心里溅上了血沫。

“王爷!”影七心里实在没底,突见王爷咳血,心里更是有些害怕了,双手撑住李苑的身子,努力不让自己的话音颤抖。

李苑眼前雾蒙蒙的,时黑时白,尽力撑着病重的身子不让自己倒下,他推开影七,缓缓走下白石阶,扶着手边的白石雕栏弓身抓起影焱,将人拎到面前,喘息着质问:“说……实……话……”

影焱抿了抿朱红的嘴唇,再不发一言。

她哪有父母?

李沫感到事态失控,即刻道:“陛下口谕,将齐王李苑圈禁,所有鬼卫及影卫暂时收押,若有不遵便是抗旨,至于这个丫头……”李沫咬了咬牙,挥手道,“一并带走!”

李苑本就身子虚弱不堪,这一激便有些头重脚轻,颤颤扶住影七的手,眼前雾蒙蒙发黑,手指颤巍巍指着李沫,用嘶哑的声音道:“是你……你栽赃嫁祸……杀了平县看守,那火药是你藏的……”

“……去……给本王拆了这畜生的骨头……就当本王治下不严,就当我瞎了……”

李沫心中哂笑,暗暗欣赏着病弱美人末路的绝望模样,瞥了一眼影四:“我知道凭这些禁卫拦不住你们,你们可想好了,谁若是反抗,遭罪问责的可是你们主子。”

禁卫军抬来一座特制的铁笼,开了笼门,客气地请李苑身边的鬼卫们进去。

影叠轻叹一声,揣起双手缓缓走了进去。

影五抓着影四的百刃带不放,低声慌道:“哥怎么办啊,咱们走了王爷不得被李沫折腾死?!我不进笼子……我也怕被李沫折腾死!”

事已至此,若反抗,王爷就真得背一个抗旨谋反的罪名了。

影七心疼又犹豫,守在李苑身边,单手将李苑护在身后,眼神凌厉怨毒狠狠盯着李沫。

李沫冷笑:“抗旨不遵,斩立决。”

却感觉到王爷在身后轻轻推了推自己,李苑摇了摇头,影七迟疑犹豫地松了护在王爷身前的手,被李沫抓住手臂,铐上铁铐推进了铁笼。

铁笼缓缓关闭,影四低声交代影七:“影卫名单在我榻下第六暗格。”

“什么?”似乎还有转机,影七下意识听从统领调遣,尚未等他回答,被影四狠狠一脚给踢出了笼门。

那一瞬间影七是完全懵了,然而他速度极快,反应也足够灵敏,即便双手都被铐了铁索,也不过就地一滚,恍如人间蒸发,猝然无影无踪,就像这人根本不曾存在过,连一丝痕迹也没留下。

李沫震惊于真有人敢抗旨逃跑,跑的还是他这位堂兄最心爱的人。

“齐王殿下?”李沫拿弓上鹿角挑起李苑的长发,“要不怎么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呢,你捧在手心儿里娇宠着的那个小影卫跑了,我替你抓回来,剥皮抽筋来解你心头之恨如何?”

李苑早已头痛欲裂,扶着石台浮雕咳嗽,粘稠的血迹溅落在白石浮雕上,对李沫的刻薄调笑无动于衷。

影四适时提醒,漠然道:“李沫殿下,齐王爷贴身护卫只排到了第六,并无他人。”

李沫嘴角狠狠一抽:“你当我瞎?阎危安,让你的手下去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影四打断他:“殿下,没有影七,您可以清查名册。那不过是个普通的影卫而已。”

与此同时,影七攀进了影四住处,翻出暗格里的东西。一个月前王爷熬了几天几夜把影卫名册换成双层凿压纸,若遇搜查便能揭下第一层露出第二层假名单,外行又绝对看不出门道,未雨绸缪,没想到果真派上了用场。

影七把名册和卷宗上记录自己的部分用刀片刮下来烧了个干净,离开了齐王府。

砍断了手铐,在三十里外的岩洞里躲了三日。

夜半三更,有个衣衫褴褛的老旅人想借火取取暖。

老人驼背佝偻,脸上爬满了岁月刻痕和几道陈年的伤疤,缓缓走进岩洞,坐在影七身边,伸手在火焰边烘了烘,搓了搓干枯如虬枝的手,对着影七一笑:“年轻人,这么小,哪来这么大怨气,老朽我,搁外边都觉出来了。”

声音像打铁时拉的风箱,伴着嘶哑和破音,像海水漂过数年的老贝壳,被岸上的行人一脚踩碎。

影七无心闲聊,倚靠在岩壁边阖眼休息,给老人让出了一块烤火的好位置。

老人搓了搓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的糠饼,拿门牙咬着用力撕,干硬的糠饼又结实又掉渣儿,还让人担忧着这老头的门牙别飞出去。

“喏,小伙子”干枯黝黑的手递来一半糠饼,最上边还印着一个大门牙的牙印。

影七没接,淡淡道:“我不饿。”

老人欢天喜地地烤了糠饼,嘎吱嘎吱嚼得欢快,抠着脚丫子扯着影七问:“小伙子,家里遭难了?”

夫君被囚,兄弟被捕,也算家里遭难吧。

“嗯。”影七喉结动了动,眼眶微红。

老人懒懒靠在岩壁角落,扯了点枯草盖在身上,悠哉劝慰:“这人呐,左右是在世上漂着,有时候就沉了,有时候又浮起来,你当它是天塌了,天便真塌了,你不认,天反倒塌不下来。”

“年轻人,别动不动就坐地上等死,有些苦啊,就是得自己挺着,疼吗,疼,得挺着,天命难违,咱们人命也难算啊,你只要活着,就没输。”

一句句挨在影七心上,他想回头看看老人,老人似乎又饿了,在怀里掏糠饼,不慎带出来一小木牌,当啷一声落在脚边。

老人讪讪捡起来,嘿嘿一笑,抹了抹灰尘揣回去。

影七却是像踩了尾巴一样翻身站起来,直直盯着老人手中的无影鬼影牌。

正是他丢的那块。

眨眼的工夫,老人骤然消失,一片枯叶缓缓坠地。

影七瞪大眼睛,跪在老人刚刚倚靠的那处,颤颤摸索着余温。环顾四周,急切跑出岩洞,那老人早已无影无踪。

“前辈……?”影七愣在细密冷雨中。

齐王身边影卫被带走清查,关进了洛阳地牢,两万定国骁骑卫驻扎洛阳休养生息,分出来一批把守地牢。齐王李苑被圈禁于王府,守卫戒备森严,影七只能远远望一眼。

王爷似乎一直在寝房里没出来过,也不知病情如何了。

影七焦躁不安,蜻蜓剑在指尖绕成一卷。

埋怨自己当初在影宫里没修习九婴组的应变术,没了影四和其他鬼卫,他一个人又能办得成什么?

一日见不着王爷,影七便提心吊胆一分,他实在待不住,索性直接混进了洛阳地牢,地牢虽说把守森严,却也拦不住轻功高手,影七出入地牢如入无人之境,可惜没法把同僚们带出来,这世上轻功能达到影七境界的实在不多。

出来时,眼睛是血红血红的,掌心里紧紧攥着两件东西,藏进衣袖中,身影一闪而逝。

十日过去,齐王府外看守的禁卫撤走,守卫撤了一半,且全部换上了李沫的人。

影七趁机翻墙进王府,隐藏在檐角阴影中,摸进了庭院,趁着巡逻的一队定国骁骑卫换班间歇,影七翻进书房,躲在窗角的书屏前,借缝隙窥伺庭院。

庭院牡丹丛外竖了一长圆木刑架,垂下一根长绳,李苑跪坐在刑架下,双手被缚,悬吊在半空。

脸色苍白得几乎要透明了,一缕血丝挂在唇边,身上白衣丧服染血,刺绣的牡丹渗出鲜红颜色。

李沫抱着鹿角弓蹲在李苑面前,微笑着伸手抬起李苑的下颏,还能感觉到他身上因为疼痛而微微战栗,凑近了轻声问:“哥哥,还遭得住嘛。”

毫无血色的薄唇轻轻动了动:“你对我用私刑,就不怕陛下治罪么。”

李苑已有些日子没进过食,干涸的嗓子说话沙哑,带着刺痛。

李沫笑了,拇指蹭去李苑嘴角的血痕:“你已经是个死人了。陛下不会再看你一眼,更不会让你再走出齐王府一步,今后你再也不会出现在任何人视线里,而我……也很悲伤,很遗憾,谁会为一个死人打抱不平呢。”

“快把那龙骨弓交出来。”李沫低声催促,“我知道那东西在你手里,交出来,换你影卫们的命。”

李苑眼神幽暗,一言不发。

李沫用力抓住李苑的下颌:“说话啊?!”

李苑微微仰起头,薄暮洒上他极俊美的脸庞,沿着眼皮鼻梁镀了一层浅浅的金线,薄唇张了张,露出一丝玩味笑意,用喑哑却好听的声音轻声道:

“我不是个死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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