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鸽落在逍遥山麓云中宫的琉璃窗棂间,江夫人取了信筒,扫了一眼,脸色微微凝重。
“李崇景那老阎王……总算是死了。”纤长白皙的指尖轻轻搓碾着信纸,江霓衣将纸条扔进檀香炉中,整了整衣袖,自语道,“留给身后人多少麻烦。”
江霓衣起身出了云中宫。
断魂崖畔,霜降时节,露草含霜。
飞流直下的泉瀑击打着突出岩石间打坐的冷峻青年,影七赤/裸上身,任冰冷的飞瀑狠狠砸在脊背上,浑身的骨骼都在承受着如同洗筋伐髓般的冲刷。
影七盘膝打坐的岩石之下仍是千尺高崖,深不见底,唯有淙淙水声不绝于耳。内伤已被江夫人和缓强横的内息温养得恢复如初了。
他背后整整一片天香牡丹刺青,自尾椎开始生长,蔓延至蝴蝶骨,花瓣延伸到右臂,猩红的颜料已经完全渗透进影七的皮肉之下,干透了便成了雪白的牡丹,将影七斑驳狰狞的脊背疤痕点缀得清冷又妖娆。
他背后护着的是齐王府,他得永远挡在世子殿下身前。
一白衣女子自远方云雾间踏雪而来,雪白华裳飘飖翩婉,轻云蔽月,流风回雪,此为江夫人独创轻功绝学“雪泥鸿爪”,如薄雾飞鸿扫云霄。
江霓衣落在影七身边,盘膝与他对坐,影七背靠悬崖,缓缓睁开冷淡的眼睛。
江霓衣问:“如何?”
影七道:“徒儿已痊愈了。”
江霓衣轻呵一声,自嘲般笑笑,她又瞥见影七身上雪白的牡丹刺青,心中叹息。
“寂儿。”她许久不曾这么叫他了,乍一出口,两人都有些神色不自在。
她兀自道:“壁虎游墙,可沿陡壁而行,那力道是发自丹田,引着小腿提气,加以轻身纵术。雪泥鸿爪,可御风而行,以雪雨为凭,记好了。”
影七眉头微蹙:“这是您的独门轻功,徒儿不敢偷技。”
江霓衣抬手在影七眉心点了一点,淡然道:“专心。”
影七缓缓阖眼,随着江夫人的指引领悟高深莫测的上乘轻功。
他睁眼那一瞬,肩头却是一紧,被江夫人一掌推下了断魂崖。
上乘轻功唯有坠落之时方能顿悟,爬得越高,摔得越狠,摔得越狠,学得越快,逍遥山麓学艺苦,数十年向来如此。
左右是死心塌地跟了李苑,若哪一日那小阎王变了心,傻徒儿总得有点自保之力才是。
太子府里收了影四递来的书函。
正巧,赶上太子太傅何怀璧做客太子府,何大人是太子的老师,一切以太子殿下为先,太子李晟也颇信他,随手将信函交给何大人过目,然后把膝上抱的两个小儿子放到地上,推推他们:“出去玩。”
李成玄眨着眼睛折返回来抱着李晟的膝头问:“是逸闲小叔叔的信吗?孩儿也想听。”
李成翊躲在他哥哥身后,小声问:“小叔叔被关起来了,是吗?他犯了什么错?”
李晟躬身耐心道:“小叔叔没有错,他是被冤枉的。”
两个小儿子似乎高兴了些,在父亲保证会给小叔叔想办法之后开心地跑走了。
何大人将书函扔进了手边的雕灯里,看着它渐渐成灰:“太子殿下早已有主意了?看来您是中意李苑殿下了。”
李晟用攒丝长针挑拨着灯芯,剪掉了稍长的一截,缓缓道:“本宫自然中意有能力夺位而无心恋权那一位。”
何大人笑笑:“这二位亲王世子绝对不可小觑,起初臣还不明白,当时您本可以阻止李苑出征岭南,先掐灭其中一人,为何您让臣帮他一把。现在看来,殿下深谋远虑,臣佩服。”
太子摇头:“他蛰伏二十多年,太久了,已忘了庙堂之争是何等血腥残酷,本宫要帮他记起来,让他学会为本宫厮杀,这样的天才若不加以利用,岂不是暴殄天物么……”
他有些咳嗽,呷了口茶压了一压。
何大人起身为太子殿下抚了抚后背,关切道:“近日天凉,兴许是风寒了,臣命人去请太医。”
太子摆摆手:“不必,这两年来,年年立秋之后都不大舒坦,已经调理着了。”
“本宫去看看苑儿。”太子披了件薄裘出了府。
李苑仍在燕京驿馆中滞留,身着雪白的斩衰丧服,长发解束,一丝一缕铺在地上,齐王世子素衣垂发,抚摸着弓匣中的龙骨弯月弓。
听从江夫人的提醒,他把弓匣换成了影六打造的精密锁匣,按上了匣盖,机关声连响,十七道机关锁自狭缝中接连锁住。
驿馆的仆人轻轻叩门,随即蹑手蹑脚进来,双手端着殿下要来写挽联的一摞新纸:“殿下,纸。”
李苑阖眼焚香:“放。”
仆人便将一摞白纸条轻轻撂在李苑手边,退出去带上了吱呀作响的木门,木门挂的挽联随风飘拂。
驿馆内外已挂满了雪白的挽联,字字锥心,情真意切。燕京城诸百姓甚至向朝廷请愿,求让这位痴心孝子归家,为父亲送终。
李苑缓缓睁开眼,拿过那一摞白纸,将掺合在其中的写在挽联上的情报一目十行看下来,默记于心,再扔进炭盆里。短短三日,燕京近日内外动静他已了如指掌。
外边禀报说太子驾到,李苑将最后一张情报也烧完,起身拂去丧服上灰烬,躬身行了一礼。
太子俯身去扶:“不必多礼。出征千里带功归朝,让你寒心了。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