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节 落差(1 / 2)

大殿里一片安静。

刚典彻底忘记了后背上正在流血的鞭伤,他保持着单膝下跪偏头转向右侧的动作。粗黑的眉毛下面双眼瞪圆,被震惊所驱使的嘴唇张开幅度不算大,却怎么也合不拢,可以看到白色的牙齿边缘。

良栋不再挣扎,偶尔扭动腿脚也只是想要换个姿势,让自己被压住的身体不那么受罪。木块塞进嘴里的不适感仍然强烈,无法控制沿着嘴角向外流淌的口水。脑海空间里仿佛有一块无形橡皮,逐渐擦去愤怒,呆滞占据了越来越多的地方。

牛伟邦眼中的敌意明显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思考,甚至流露出几分欣赏。他当然记得这个叫做天浩的年轻人,只是没想到一年时间未见,对方竟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出现。

巫彭用苍老浑浊的眼睛盯着天浩,仿佛要把他看穿。

良久,国师发出平淡的声音:“你很聪明,至少你目前说的这些让我听起来感觉很顺畅,没有任何漏洞。但有一件事我不明白:既然你已经猜到这么多,为什么当时没有带兵封住蒙香寨北面的寨门?前后夹击,没有一个鹿族人能跑掉。”

“在蒙香寨后山观察的时候,我注意到从青龙寨派出的大王军队没有使用火箭。”天浩的声音有些低沉,听起来像是敬畏的语调:“这意味着除了人,我们还可以这场必胜战斗中得到更多。但情况很快起了变化,从北面大门逃出寨子的鹿族人越来越多,他们甚至在自己寨子里点起了火。如果我的人加入战斗,封住北门,等到攻下蒙香寨,收获肯定比现在少得多。”

“那相当于把鹿族人逼上绝路。绝望的人什么都干得出来。他们是一群疯子,先杀自己人,然后自杀。”天浩对此非常笃定:“这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

大殿里再次陷入沉默。

牛伟邦惴惴不安地偷瞟着巫彭,苍老的国师一言不发,仿如树皮的脸上冰冷严肃。事情到了现在,天浩已经把来龙去脉说得很清楚,条理分明。牛伟邦心中的怒火早已消失,他很庆幸自己有这么一个聪明的下属,也对天浩的眼光感到赞赏。相比之下,此前认为是猛将的良栋……根本就是个没用的废物。

沉默中,天浩感觉国师巫彭的态度有所变化。

裹在皮裘里的老人其实很清瘦,那双鹰一般的眼睛里不再流露出凌厉慑人的气势,转而变得温和,更有着几分说不出的暖意。

“站起来。”他冰山般的脸上绽露出微笑:“走近点儿,让我好好看看你。”

天浩依言站起,朝前走了几步,保持着必不可少的礼仪站在台阶下面。

“磐石寨……”巫彭缓缓念着,在脑海深处搜索这个名字,同时以更加仔细的目光打量着天浩:“你现在是什么职位?五百人首?还是千人首?”

这不是胡乱猜测。身为国师,巫彭对牛族内部大部分城寨情况了如指掌。对照天浩之前说过的那些,巫彭觉得这个年轻人至少应该是一位五百人首。

“在下是百人首。”天浩垂下头,恭敬地回答。

“百人首?”即便是城府极深的巫彭也对此感到惊讶,他微怔片刻:“你只是一个百人首?”

牛伟邦从旁边凑过来低语,抬手朝着天浩虚指了一下:“磐石寨是个小寨,人口刚过百。去年冬天,他们以前的头领暴病死了,寨子里长者公推他继任。”

“……百人小寨?”巫彭坐直了身体,收起脸上刚露出的笑意,严肃地问:“你们哪儿来这么多的粮食?”

不等天浩回答,巫彭加重了质询:“之前你说过从青龙寨换了四百多人,你用什么交换?”

“我们上山打猎,从海边能捕到一些鱼。”天浩想了想,决定不再遮掩:“我们还养了很多母鸡,现在寨子里不缺吃的。”

“养鸡?”这是个新鲜的话题,巫彭忽然对此产生了兴趣:“你们养了多少鸡?”

“几千只吧!”天浩微笑着给出一个笼统的数字:“八千,也许九千。”

巫彭和牛伟邦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异口同声:“这么多?”

“总得给寨子里的老人和孩子找点儿事情做。”天浩摊开双手,颇为无奈地说:“他们不是太老就是太小,干不了重活,又不能跟着男人们狩猎打鱼。寨子想要发展,必须人人都尽一份力。”

国师用幽深的目光看着天浩,他忽然明白这是在故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然而事情就是如此奇妙,年轻头领说的这一切充满了魅力,无论是之前对鹿族人的围捕,还是现在谈起的母鸡,都让巫彭对遥远的磐石寨产生了好奇。

“你这次来雷角城,不仅仅只是为了献上那些鹿族人吧?”巫彭认真地问。

天浩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另外一张小型兽皮:“磐石寨村民数量超过上千,祭司和长者公推我成为千人首,还望大王批准。”

“千人首?”接过兽皮的时候,雷牛部族长牛伟邦愣住了:“去年冬天磐石寨才有两百来人,今年怎么会一下子增加这么多?”

天浩的回答很简单:“我们用粮食换的。”

牛伟邦下意识看了一眼台阶下被侍卫按住的良栋:“包括青龙寨的那四百多人?”

天浩微笑着摇摇头:“不包括。”

巫彭直截了当地问:“说个准确的数字,磐石寨现在究竟有多少人?”

“两千三,零头没有计算在内。”

“这怎么可能?”极度震撼的牛伟邦猛然从王座上站起,他呼吸变得基础,鼻孔张大,失态的巨大声音在大殿里回荡,颤抖的手指着天浩:“去年……仅仅一年时间……两千三……等等,你说,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都干了些什么?”

所有人目光纷纷集中到天浩身上,他摊开双手,神情自若:“我只是做了一个头领该做的事。让寨子里的人吃饱,让他们有衣裳穿。”

“这不可能!”牛伟邦深深吸了口气,宽阔的双肩随着身体微颤上下起伏:“从去年到现在才多久,不……我觉不相信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