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通》?”余灰小心翼翼的捏起那张纸,仔细读来。</P>
没有任何两个人能够心意相通,就算是同在一座屋檐下的至亲也不行,只是因为你根柢在此,长辈们在与你一起生活的过程中知晓了你的习性以及行事,他们暗自记下,给予你所感受到的温情,但也只限于习惯而已,不然也不会有家庭矛盾这一说。而与你交往多年的老友,受到地域的掣肘,且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不知道你的新情况,所谓的平昔之交不过只能从你身上看出一点端倪,远远没有达到“相通”的境界。</P>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所以说啊,找个相似的灵魂是何其艰难,也可以说是痴心妄想。但是因为有“言语”一词的存在,让互相理解这件事看起来似乎并不会太困难。实际上不是这样的。认为说了对方就能明白,这是一种傲慢,这是说者本人的自我满足,听者的狂妄自大,当中会有各种情况,并非说出来就一定能够互相理解,表错情和会错意以及类似的情况也是屡见不鲜的。我是我,你是你,我不是你,我怎知你走过的路、心中的苦与乐?我听不出你拐弯抹角下藏有的深意。所以我们不应该渴望以只言片语来表达,更不要凭借着蛛丝马迹去揣摩他人,所谓的一叶知秋并不适合用于这种情况,人人似水,涓涓细流下有波涛汹涌,瞬息万变。妄自尊大地分析解剖他人,往往只能贻笑于人。但是一无所知这一点让人极其畏惧,要想完全理解什么又是个极其自以为是且独断专行的愿望。世间安得双全法,多是无奈居中插。这种情况往往都是无奈要大于畏惧许多,不是不想,只是不能。</P>
所以,优雅地出现在别人的生活里,显得尤为重要。不应该如一个在卢浮宫常驻的艺术家欣赏精雕细刻,从而指责放牛娃对艺术一窍不通,就像看尽了钟灵毓秀、柳暗花明的放牛娃对你不会放牧持以嗤之以鼻的态度一样,两人各自以跋扈的姿态出现在双方眼前,鸡同鸭讲。他们完全可以像围棋中的胜负师和求道派两类人一样,坐下来,坦诚且优雅的手谈一局。</P>
我有幸在十几岁的年华遇见知音,心有所依。所以不求相通,或许就是不完而美的最高境界。凡我所遇之人,我用真心相待,不受关系牵带,冥冥缘分不改,心舒胸通自来。话到七分,酒至微醺,古朴残破,含蓄蕴藉,不完而美,莫过于此。</P>
---洛白</P>
2004.9.14</P>
“真的是洛白写的。”余灰读完后暗暗惊叹,这样独树一帜的思想,文采斐然的笔风,确实很符合前辈们口中的洛白,而且这似乎还是他读初中时写的,余灰自忖无论是文采还是思想,都不及洛白当时的十分之一。</P>
余灰看完之后心情沉重,这篇文章确确实实是写进他心坎里了,“没有任何两个人能够心意相通,就算是同在一座屋檐下的至亲也不行,只是因为你根柢在此,长辈们在与你一起生活的过程中知晓了你的习性以及行事,他们暗自记下,给予你所感受到的温情,但也只限于习惯而已......”他也时常感觉自己与父母有一层隔阂,无法交心而谈,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自己总在父母、老师的安排下度日,根本没有自己的主见,也不敢去忤逆他们。</P>
每天早起,无论假期还是上学,每晚十点前睡觉,每天练一张字,每周至少看一本书,没有智能机,一周只能玩一个小时电脑,周末参加数学、物理补习班......父母的教育让他养成了十分良好的作风,光是坚持每天六点起床,晚上十点睡觉这一项就没几人能做到,余灰才智过人,总能用比别人短的时间学到比别人多得多的内容,所以他总有空闲时间看小说,看历史传记,拓展视野,丰富知识。但这样的生活,他总感觉缺少了点什么。</P>
父母的期盼,实在是让他烦心,每当成绩稍有下滑,他们都会叨叨念个不停。妈妈对她很好,每天都给她做好吃的,爸爸也不停为他找老师,找资源,每次自己稍不用功心里都会有些感觉愧对他们。老顾也是,班里最宠的就是余灰,从来没有批评过他,还经常请他吃东西,偷偷给他资料,试卷,帮他介绍补习老师,亲自给他补习英语。哦,忘记说了,老顾的英语水平极高,完全不输于英语老师,她自己也有带几个学生,周末补习赚些外快,余灰也有去,是老顾特地给他开的小灶,余邵清执意要给老顾钱,但老顾一直推脱,到现在都没要过余灰一分钱。</P>
爸爸、妈妈、丽姐、老顾......大家都对他很好,可不懂为什么,自己始终感觉有一种枷锁在束缚着,无法与他们心意相通,余灰无法参透这一种感觉。洛白学长似乎也有这种感觉呢,余灰心想,看来他俩的境遇是相似的,只不过在不同的时间,他想洛白估计也是因为老师或是家长的要求过严,才会有类似于他这样的烦闷。</P>
“不过.....洛白的作业纸为什么会在老顾的抽屉里,而且还放了十几年?”余灰正要去想,忽然看到了下面还有一张纸。</P>
那是一张空白的纸,但里边硬硬的,似乎包着什么东西,余灰好奇地打开,原来是一张照片,因为太久没动,粘在纸上了。余灰小心翼翼的撕开,翻过面来。</P>
“余灰,对完了吗?”丽姐忽然走进来,把余灰吓了一跳。余灰忙合上白纸,盖到桌上,“哦.....在对。”丽姐走到自己位置去拿教案,边说道:“那你慢慢对,等等上课了就拿回去对。”</P>
“好。”</P>
余灰心不在焉地看了好一会儿,见办公室只剩下丽姐,便脱口问道:“张老师,能问你个事吗?”</P>
“你说。”</P>
“洛白......是不是您的学生啊?”</P>
丽姐手上的动作顿住了,余灰似乎看到她微微震了一下,丽姐笑道:“你怎么知道,顾老师告诉你的?”</P>
“没有。”余灰捡起桌上的那封作业纸,说道,“我无意间看到顾老师抽屉里有张洛白写的作文,而且之前听您在班上说和顾老师搭档过,是在05年。据我所知,洛白就是05年毕业的,我想你们应该是教过他的。”</P>
“原来是这样。”丽姐点点头,“没错,洛白确实是我的学生,那一年顾老师当班主任,我教语文,就和现在你们班的情况一样。”</P>
余灰直起身子,像找到了宝藏一般,两眼闪着星星,兴奋道:“那洛白学长现在在什么地方,他会回来吗,您能跟我讲讲他以前的事吗?”</P>
丽姐笑道:“怎么,你这么开心干嘛?”</P>
“没有。”余灰收敛了一点,说道:“我只是觉得,和洛白学长有很多共同的兴趣爱好,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P>
“哈哈,我也感觉你们挺像的。”丽姐眉眼弯弯,和蔼的说道。她看向窗外,悠悠叙道:“洛白是我执教三十年来遇过最有才气的学生,小小年纪便学富五车,聪慧过人,象棋、书法、围棋、诗词样样精通,省奖、国奖拿了不少。”</P>
“特别是他的书法,你在文学社应该有看到过他写的那副《将进酒》吧?”</P>
“对。”余灰说道,“我看了好几遍,我爸也说写得很好。”</P>
“是的,那副作品获得过全国特等奖。洛白的逻辑思维也很强,数学、物理省赛也拿了不少奖,初二的时候就被风易一中看上,给了保送名额,后来到了初三,厦门一中、福州一中都纷纷来抢人。”</P>
“这么厉害?”余灰张大了嘴,吃惊地看着丽姐,丽姐点点头,继续道:“之后的十年,我还未能找到与他媲美的学生。之菻文功精湛,理科却还差些火候;苏栩岚玩心太重,小聪明有,真才实学却是堪忧;颜可能力全面,理科尤精,却不爱说话,性格冷淡,不似洛白那般豪放自信。”</P>
丽姐转过头,目光一低,缓缓说道:“倒是你,余灰。”</P>
“我?”余灰剑眉一扬,困惑地看着丽姐。</P>
“没错,你是最接近洛白的人。”</P>
“别开玩笑了张老师,洛白比我厉害多了,我怎么会和他......”</P>
“不。”丽姐摇摇头,“你和洛白很像,你眉眼间散发的那种自信,和洛白简直一模一样,不光是我,顾老师也是这样讲。我有时仿佛像做梦一样,以为回到了十几年前,我还在教洛白的时候。”</P>
“你过奖了,张老师。”余灰心下暗喜,却还是笑着说道:“鹿之菻她们都比我厉害,尚且比不过洛白,何况我呢。”</P>
“之菻和颜可她们的潜力基本已经到了极限,可你不一样,你的潜力很大,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P>
“是......是吗?”余灰挠挠头,丽姐笑道:“你呀,在学习上的心思还是放少了,多看书固然是好的,可还是要有个限度。”余灰经常上课偷看小说被抓包,他知道丽姐又要说他了,忙点头如捣蒜:“好、好,我会改正的。”</P>
“那您有没洛白学长的联系方式啊?”余灰询问道,丽姐顿了一下,摇摇头说道:“没有,他那时候通讯还不发达,他的家庭电话还有一个,不过都过去十几年了,估计早已换了。”</P>
“啊?好可惜。”余灰默然,丽姐笑着摸摸他头,说道:“没关系的,下次他有回来的话我叫你好吗,他经常有回来看我和顾老师的。”</P>
“真的吗?”余灰两眼放光,正好上课铃响了,余灰收起信息表,夹在臂弯,眨了一下眼睛:“那就谢谢您了,张老师,再见!”</P>
丽姐笑着摆摆手,目送余灰出去后,她慢步走到老顾的桌前,将那两张枯黄的作业纸放回抽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