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窟外的日头正亮，映在檀迦脸上时，似雪般冰冷苍白，也浅浅映出了，他墨眸中翻腾的波澜。</P>
寺中的钟声不绝，他的思念与不舍随之而起，每一道都好似在催促着他，快些，再快些……</P>
可当他人赶至佛殿时，那里只有礼佛的僧人，信众，根本就没有了她的身影。</P>
他的眸光四处寻着，茫然不知方向。</P>
她走了……</P>
檀迦沉默地怔在原地。</P>
那一瞬，他所有的理智皆化作了齑粉，只不过，他的神色却是截然不同的平静，是那种令人望而却步，令人心生畏惧的平静。</P>
周围的信徒那么多，每个见了他，都神色激动。</P>
但他们不敢上前，只敢看着合掌见礼。</P>
见檀迦并无反应后，信众们又纷纷相觑，互相问着佛子这是怎么了。</P>
后一步从佛窟跟过来的参禅，费力的喘着气，冲进人群中，来不及回避其他人，对着檀迦道：“佛子，公主应当还未出寺。”</P>
他刚刚在追过来的途中，遇到了前去佛窟回禀的麒麟卫。</P>
麒麟卫说，公主正朝着寺门口走去，但还未完全离开。</P>
话音刚落，檀迦忽地转身，整个人笼在无比冰冷的气势中。</P>
围着的信徒被那样寂灭如灰的视线看着，自觉地让出了殿门口的道路。</P>
檀迦掠身而过，朝着寺门口追去。</P>
他好像什么也顾不上，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见到她，见到她……</P>
参禅咬牙跟了上去。</P>
与此同时。</P>
接受完佛寺大师赐福的鹿忧，正被楼兰搀扶着，走下长阶。</P>
她今日出寺的消息，在皇城中不胫而走。</P>
当初她入寺有多少信众前来观礼，如今出寺，就有多少人前来凑热闹。</P>
毕竟能在佛寺修行这么久，且同佛子传出绯闻，怎么来说，她也算个风云人物，不过所幸的是， 她听不见那些聒噪的议论声。</P>
而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那阵阵似水中涟漪荡开，弱化在她耳中的，细微的钟声。</P>
然后很快，她就会离开这个世界。</P>
安静地，离开这，也离开他。</P>
她用了两年的时间，凝出了千叶莲华，期间她从来都没有奢望等到过檀迦归来，但他回来了，就像是为这场冗长的梦，划上了一个句号。</P>
可惜的是，她看不见他，连他的声音也听不见。</P>
此后一生，再难相逢。</P>
楼兰搀扶着她，走出佛寺，下了最后一阶时，附在她耳边，道：“公主，我们已经出了佛寺了。”</P>
周围的人太多，她知道鹿忧听不大清，但还是想要告知她一声。</P>
公主终于可以离开这个，令她伤心的地方了。</P>
风拂起了白纱的一角。</P>
楼兰伸手去整理时，余光意外地，在鹿忧白色的衣裙上，瞥见了刺目的红色。</P>
起初只是如雨水晕开般的大小，后来，那抹红色便越来越多。</P>
楼兰心中大震，顾不得其他，就掀开了鹿忧的帷帽查看，这一看，直接吓得她大惊失色。</P>
只见鹿忧脸上血色尽褪，唇角有一缕鲜血溢出，好似流不尽般，顺着下巴，直直地滴落在衣裙上。</P>
她眉心微蹙。</P>
楼兰感觉到，扶在自己小臂上的力道重了些，紧接着，身旁的人就像是泄了力，猛地朝着地上栽去。</P>
“公主！”</P>
楼兰眼疾手快地扶住，却被惯力带倒在地。</P>
鹿忧禁不住地颤抖，只觉得心口传来一阵阵的窒息，连呼吸都开始有些艰难。</P>
她想到77说的话，问为什么会这么快发作。</P>
77有些懊恼，忘了告诉她，凝出千叶莲华后，这具身体支撑不过十二个时辰，也就是说，她的生机将尽。</P>
鹿忧捂住了胸口，感觉到了痛，恍惚间还听见，耳畔有人在哭。</P>
她五感尽失，在临死前，居然意外地能听到些声音。</P>
楼兰在哭啊。</P>
还有其他的，很多很多的声音。</P>
她的眼睛覆着白绫，早已看不清周围，只能凭着摸索，看向楼兰所在之处。</P>
“别哭了……我没事……”</P>
她不太想让楼兰难过，想告诉她，自己没事。</P>
还想着，叮嘱她，让她带着自己回到西域。</P>
在此之前，她已经给楼兰提前说过了，自己可能活不太长，但是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死去。</P>
她一定慌了手脚，哭的那般伤心。</P>
鹿忧被楼兰扶着倒在地上，半边身子依靠着她。</P>
她伸出手，紧紧的抓住楼兰，尽量让自己露出一个笑，可是沾着血的唇，扯起来并不是很好看。</P>
她想叮嘱楼兰，带着她离开，可说出口的声音很轻很轻，瞬间就被风吹散了。</P>
楼兰红着眼，回握住她的手。</P>
她想起昨夜公主笑着同她说的话。</P>
公主说：“别忘了，带我回家啊……”</P>
于是，楼兰哭着，哽咽答应：“公主，我知道的，我会带您回西域，我会带您回家的……”</P>
“可您……可您不要睡好不好……”</P>
“参禅师父答应我，他会带着佛子来的，您再等一等，等一等……”</P>
为什么还不来啊！</P>
为什么还不来……</P>
鹿忧苦笑着，觉得自己有些意识混乱，不然怎么会听见，他要来这种话。</P>
他怎么会来……</P>
他不会来……</P>
他忘的那般干净……</P>
是她亲手喂着他喝下去的……</P>
重逢那日，她虽然看不清也听不清，但也能感受到他的疏离。</P>
她不该难过的，这样的结果不就是她所选择的嘛。</P>
可是谁又能经受，重逢之时，最爱之人递过来的，陌生的目光。</P>
与他在一起时，世人的误解，污蔑，都不足以伤害到她。</P>
她原以为，自己足够坚韧强大。</P>
但结果便是，不见还好，一旦见面，她藏了两年的思念与爱意，就统统化作了要命的委屈。</P>
她其实有些难过……</P>
她真的……很难过……</P>
她好想问问他，那碗药，真的就能抹去这一切吗？</P>
可她，无处可问。</P>
她甚至不能怪任何人。</P>
鹿忧想着，攥紧了手中的菩提，白绫覆下的眼睛，早已湿润，泪水触不及防地顺着眼角滑落，与唇边的鲜血交融在一起。</P>
眼皮在某刻变得很沉很沉，大约是真的要死去，明明太阳这般热烈，她的身体却无端觉得冰凉入骨。</P>
无力感袭来时，鹿忧原本靠在楼兰肩膀处的头，有些撑不住地向后仰去，细长的脖颈，勾出极致弯折地弧度，头上带着的帷帽顺势脱落在地，露出了一张极为虚弱，令人见之心折的美丽面容。</P>
就是那瞬间，她无力仰头下去的那个瞬间，急忙跟着赶来，立在高阶之上的参禅，看得惊恐万分。</P>
他下意识地朝着身边的人看去。</P>
檀迦的脚步蓦地顿住，刹那的晃神，就让他看起来像是石化了般。</P>
当他的目光，触及到仰着，对着他的面容时，他清晰地听见，心口有什么东西，被直接碾碎了，传来密密麻麻的，灭顶刻骨的痛！</P>
他的眸光剧烈震颤着，瞳孔缩了又缩，出尘的面容不再是如止水般的平静，而是山雨欲来的呼啸，崩溃。</P>
他一动不动。</P>
参禅煞白着一张脸，颤抖出声：“佛子，公主她……她就在前面，您……”</P>
他难以说下去。</P>
佛子历尽梦魇，蛊毒反噬，终于逼自己想起了公主，但现在，公主就这样，了无生机地倒在那，倒在佛子面前。</P>
他不知佛子该如何去接受。</P>
或许，他根本就接受不了。</P>
……</P>
檀迦默然着，下一秒，人就已经冲了过去。</P>
围在一旁的信众，看到这个场面都不知如何是好，有些挡在他面前的，竟是直接被扯开了。</P>
耳边是汹涌如潮流的声音，还有哭声。</P>
他听着，那些动静渐渐消音远去。</P>
天地间，就只剩下眼前的这副，令他心神俱裂的画面。</P>
鹿忧倒在楼兰怀中，嘴角流淌着刺目的红，因为仰头的缘故，朝着眼角滑去，渐渐地晕湿了白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