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啊。</P>
世间劫难千般万种，您为何偏偏降下“情”这一劫。</P>
释诚大师抵唇咳嗽出声，眼神寂灭。</P>
他抓着檀迦的手，似是做了什么决定，叹道：“为师知你心性……”</P>
“这一切皆天意使然，你不必困于为师今日所说，一切随心即可。”</P>
他的弟子，心怀苍生，无论作何决定，都对得起这天下百姓。</P>
而他寿数已尽，能做的也只有这一件事。</P>
释诚闭了闭眼，好似在一瞬间苍老到了极致。</P>
他身形晃动，强撑着道：“孩子，能在圆寂之前见你一面，为师心愿已足，日后无论你做什么决定，为师都是信你的，为师都会支持你。”</P>
“若有一日，你看不破了，那就回到这来……”</P>
檀迦面色虽无波动，但被烛光映着的眸底，隐约透出几分细碎光影，清浅却又哀伤到了极致。</P>
禅窟沉寂。</P>
忽地，禅杖掉落在地，周遭的一切都在眼中变缓。</P>
檀迦搀扶着的手蓦然用力攥紧，眼中空荡。</P>
释诚大师闭上眼，生机散去时，他还在低低呢喃：“缘来缘去总归尘……”</P>
最后那一句近乎无声，却又带着无尽的叮嘱之意。</P>
檀迦未曾听清，脸色顿时煞白如雪，浑身冰凉。</P>
他低声轻唤，嗓音发颤：“师傅……”</P>
可往后，再无人应答。</P>
……</P>
参禅进来时，便见他跪在禅榻前，合掌念诵着经文。</P>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参禅脑子里轰的炸开，泪水猝不及防地掉落下来。</P>
释诚大师，圆寂而去了？</P>
他猛地上前，待看清后，缓缓地朝着禅榻的方向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三个头。</P>
对于他同佛子来说，释诚大师如师如父，这一生，得他教导，是为幸事。</P>
生老病死，或早或晚。</P>
他悲伤之余，又无比庆幸，佛子赶了回来，见了大师最后一面。</P>
参禅抹了抹眼泪，双目通红地抬首看向檀迦，见他神色无常，周遭的气息却愈发不稳，忍不住哽咽道：“佛子，您……”</P>
出家人，对于自己的生死看的透彻，可对待至亲之人，难免会生出悲戚之心。</P>
“去通知佛寺众人。”</P>
檀迦神情很淡，出了一会神后，看向参禅时，瞳孔边缘描了红影。</P>
参禅却看出了他眼中的伤，连忙应下，踉跄着起身跑出了佛窟。</P>
待人走后，檀迦才看向禅榻上的人，学着参禅的模样，以头磕地，恭恭敬敬的行了三个大礼。</P>
……</P>
这夜，佛寺的钟声响彻。</P>
释诚大师圆寂的消息，传遍佛寺，众僧悲伤欲绝。</P>
他们纷纷前往佛窟外，跪着念诵经文。</P>
一时间，寺中灯盏千万，亮如白昼。</P>
鹿忧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未睡下。</P>
坐在桌案前怔愣片刻，问77：“你不是说，释诚大师不会这么快圆寂吗？”</P>
77道：【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P>
【不过生死有命，释诚大师这一生已经功德圆满了。】</P>
鹿忧闻言，沉吟片刻，撑着桌案欲起身。</P>
77立即担心道：【你别去了，佛窟外都是僧人，何况，你现在看不见，别伤了自己。】</P>
鹿忧摩挲着，走至窗边。</P>
她什么都看不见，却还是凭着记忆，用脸对着佛窟的方向。</P>
“我没打算去，这种场景，我不该出现的。”</P>
她学着僧人的模样，双手合十，口中也念诵着涅盘经。</P>
77看着，没有出声打扰，等到她念诵完后，才状似不经意地说：【你现在，真的变了许多？】</P>
不仅仅是这些外在的，就连性子，都变了。</P>
鹿忧闻言，并没有回话，只是摇头扯开话题：“今日，他为什么出现在后山？”</P>
77想了想，道：【他是刻意避开信众，打算从后山密道入佛窟的。】</P>
“我看不见，你也看不见吗？为什么不告诉我？”</P>
77犹豫了，神色有些为难，试探道：【他不记得了，见你一面也应当不会有什么……】</P>
鹿忧垂首，淡声打断道：“不该见面的。”</P>
马上要离开，就不能再节外生枝。</P>
77内疚地道了一声抱歉后，不再说话。</P>
鹿忧打定主意，便在禅室待了三日。</P>
这三日，佛寺闭门，佛寺的钟声不绝于耳，经幡支满，佛香弥漫。</P>
寺中所有的僧众都在前殿做着法事，三日三夜不眠不休，为释诚大师念经超度，而寺外，也前来了许多信众，他们自发地跪在外面祈祷。</P>
一时间，皇城都萦绕在这股悲切的氛围里。</P>
随着第三日，佛寺的钟声越发沉重，释诚大师被火化了。</P>
楼兰说，那日天色霞光炸开，寺中僧人亲眼见到了，释诚大师所化的舍利。</P>
传闻，只有悟道得法的高僧，在其圆寂后，身体里才会留下，如珍珠般圆明皎洁、坚固不碎的物体，又因此物非世间珠宝可比，便被奉为佛家圣物，名曰舍利。</P>
这样的东西，外人只是听过传闻，却并未见过。</P>
如今释诚大师圆寂后，留下舍利，便已经是惊骇绝闻了。</P>
舍利需起塔供养，那日，佛寺的大门打开了，信众们前来观礼。</P>
数百名僧人立在殿外，檀迦从殿中缓步而来，袈裟不见褶皱，一如这个人，给人心如止水之感，他神情漠然，墨眸沉静，周身气势高贵雍容，无垢出尘，恍若神佛般不容人靠近，令人不敢企及亵渎。</P>
他手中捧着小型的金色佛塔，里面供奉着的，正是释诚大师的舍利。</P>
晨曦升起间，金光缕缕洒下，落在他的肩头，落在他走动的阶梯之下。</P>
他走在众僧前，好似神只缓缓降临。</P>
钟声悠远回荡着，所有人屏息凝神，目露虔诚地注视着他，随即黑压压的，跪倒一片。</P>
鹿忧是被楼兰带来的。</P>
她说见了舍利，就能得到释诚大师庇佑，也能得到佛祖庇佑。</P>
她希望鹿忧赶紧好起来，所以缠着求了好久，鹿忧实在是不想辜负这丫头的真心，就跟着来了。</P>
她反应较慢，周围的人跪了一地，就她还站在原地，没有动作。</P>
便是这慢了半拍，让她一袭白衣，彻底暴露在了光下。</P>
原本信众们都是虔诚低头跪拜，从她周身开始，见她不跪，那些目光就一个接着一个的落在了她身上，且越来越多。</P>
楼兰被人挤在后面，见鹿忧站着，吓得眼前一黑，轻喊提醒着她。</P>
可鹿忧听不见，依旧无知无觉。</P>
直到周遭信众的注意力都被这意外吸引而来，锐利的，疑惑的，震惊的，齐刷刷的视线似洪水般袭向她，如雨点般的议论声也悉数砸了下来。</P>
不远处，参禅看清那抹身影，心瞬间提了起来，几乎就是下意识地去看檀迦的反应。</P>
经幡涌动，猎猎作响，压下了那些窸窸窣窣的议论之声。</P>
檀迦立在阶前，袈裟飞袂。</P>
他抬眸看去，视线掠过众人，掠过经幡，隔着佛塔前朦胧萦徐的香火，很轻很轻地落在了鹿忧身上。</P>
他高立佛前。</P>
她站在众生之中。</P>
周遭一切淡去，天地寂静。</P>
他枯井般的墨眸中，有白色的莲华，缓缓颤微而生。</P>
他握紧了手中的佛塔，停在阶前，身影久久不动，气势无声，却又如海般波澜壮阔。</P>
他好似在看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看。</P>
直到那抹身影，同着在场所有的人一样，朝着这边跪下去，他蓦地皱眉，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蛰了下，泛起莫名地，密密麻麻地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