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眼中已经看不清神佛了，他对着所有承认：他破了戒！</P>
半生所修的向佛之心，在这一刻，将他逼上了绝路。</P>
参禅转头看向方丈，见他也是一脸骇然。</P>
待反应过来后，方丈的语气都透着不平静，他深吸一口气，问：“佛子破了何戒？”</P>
禅室岑寂下来，良久，一道低缓的声音才似隔着雾般缥缈而来。</P>
他淡然承认，道：“色戒。”</P>
生了贪欲，坏了戒心，破了色戒。</P>
方丈闻言，静默着看了他半晌，似在思索，外间的雷电倏忽而至，他缓缓收起脸上的愕然之色，语气肯定：“佛子动了男女之情。”</P>
男女情爱，名闻利养、五欲六尘皆在贪欲之内，可不知为何，方丈脑中却独独掠过了一抹细碎的红影……那日所见，便是佛子心结所在，所以他问的是男女之情，并非其他。</P>
出家人讲究尘念断绝，却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断情绝爱，只不过是比俗世之人更懂得如何克制本心，佛子就更不用说了，生来便是佛门，受天下万民敬仰，也是佛门中，最有机会勘破六道，往生涅盘之人，正因为如此，众生的目光只浮于表面，他们忘了，佛子也是人。</P>
这一切皆是人所拥有的，正常的七情六欲，佛子是人，自然也不例外，并没有所谓的对错。</P>
方丈叹了口气，继续道：“红粉骷髅，白骨皮肉，美色的生和灭，不过是由人心中生出的妄念所造，转瞬即逝，而修行者若被美色所迷，便会因此失去道业。”</P>
“世间虽有生老病死等众苦相逼，可男女之情，却是诸多烦恼与痛苦的根源，佛子是与佛有缘之人，当知修行在起心动念间，若不断去贪爱，就难以出离红尘，也就证不得善果。”</P>
“佛子跪在佛前，万千尘念归根结底，皆是因放不下心底的贪念，可这一生中，谁先起念，谁先贪求，谁先放下又何须过于执着，缘来缘去，祈求不了，拒绝不了，那就学会放下。”</P>
佛子活得太通透了，若无自救之力，浮于虚幻中，必定是镜花水月一场空。</P>
方丈边说边踱步，最后忍不住提点一番：“佛家的爱唤作慈悲，或许您对那女子一时的情念，便起于慈悲，只当这是佛为您修行降下的劫难，终有一日，以您的悟性，定能看破红尘，修得正果……”</P>
檀迦不曾抬头，抵唇轻咳，缓过来后，摇头低喃：“慈悲之心？”</P>
慈悲之心？</P>
方丈说的对，却也不对。</P>
他对众生，起于慈悲，可对于她，并不是。</P>
这一生未遇见她之前，众生是众生，遇见之后，她即众生，若是要放下她，便是要放下这众生……</P>
檀迦沉默半晌才抬头，合掌对着方丈道：“多谢。”</P>
“佛子言重。”</P>
方丈合掌回礼，轻声嘱咐了几句，转身告辞。</P>
檀迦看向参禅，示意他去送送。</P>
参禅回神，连忙点头跟了上去。</P>
禅室一瞬间安静下来，唯有外面淅淅沥沥传来的雨声。</P>
檀迦的眸光看去，随即扶着隐几起身。</P>
……</P>
参禅回来时。</P>
他正站在窗台处，神色淡然地望着外面已经朦胧的烟雨，修长挺拔的背影被烛火拉得很长，清冷如夜色，好似风一吹，便要散去般。</P>
“佛子……”</P>
檀迦身形晃动了瞬，随后伸手，将窗户合上了。</P>
参禅上前，扶着他走至禅榻，神色颇为复杂，几次欲言又止。</P>
檀迦抬眸，视线落在他脸上，带着询问之意。</P>
参禅看了眼，突然朝着他跪下来行了个世俗的大礼，他犹豫了会，终是忍不住劝道：“佛子，您还俗吧。”</P>
“如果您放不下公主，那就同她一起离开吧，佛祖不会怪罪于您的……”</P>
参禅以头磕地，声音哽咽艰涩：“您救了那么多人，也该救救自己了，就算不为了自己而活，也应该为了公主好好地活下去……”</P>
他是佛子啊，渡尽世人，可这样的身份，却是他的枷锁，让他永远都渡不过对公主生了情念的自己，就连这条命到了最后都要主动去舍弃。</P>
如果不是真的绝望，如果不是真的无能为力……</P>
檀迦长睫颤动，眼神好似深陷于沙漠中的枯井,干涩而悲寂。</P>
他摇了摇头，动作缓慢地好似迟暮的老人。</P>
不论他离不离开，他这幅样貌，永远都只会给她带来无尽的非议与麻烦。</P>
檀迦垂首，指尖缓缓摩挲着掩在袖摆下，腕骨处系着的红绳。</P>
那略微起伏的纹理，如同一股细流涌入心尖，带着窒息的疼，又带着缱绻的暖。</P>
他低眉抚摸着，对于参禅口中所说的话好似漠然，眸底却又仿佛波澜渐升。</P>
生死于他而言，并无什么畏惧之处。</P>
起念，贪求，放下，这三件事于他而言，才是无解。</P>
可再无解，也要学着，逼迫自己放下。</P>
檀迦眸光轻抬，落在佛龛上时，颤动破碎。</P>
他怔怔道：“我还不了俗了，也不能同她一起离开……我于众生而言，是过客……”</P>
她即众生，他也终会成为她的过客。</P>
后半句，他没有再说了。</P>
所有未尽的言语，他都不会再说了。</P>
参禅忽地含泪抬头，见他眉眼疏离冷淡地看向某处，视线随之看去，佛龛中，法相忽明忽灭。</P>
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参禅红着眼眶，有许多话想说，但嘴中，却只是问了句：“佛子，佛祖给您答案了吗？”</P>
檀迦恍惚间颔首。</P>
体内气血乱涌，那种撕扯血肉的疼痛，令他的身体都麻木起来，可他的眉眼依旧冷淡，连一丝痛楚都未曾外泄，仿佛毫无知觉。</P>
外间的雨连绵不断，不知过了多久，声音缓缓从耳畔淡去，从暮霭沉沉到天色将明，他盘腿坐在那，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