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基维利不着痕迹地扫视挚友的房间,找到了角落跪着的人。
祂收回视线。
“……哦,我这就帮你修。”
阿基维利找来工具箱,开始修理门锁。
祂背对着挚友,只能听到对方在打语音。
挚友的语气听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他就像是在和人闲聊一样,隐隐带着温和的笑意。
只不过,说出的话有些不留情面。
“你是要替他求情?”
“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我已经足够仁慈了。”
“停职留薪难道不算优待吗?”
阿基维利瞬间明白了。
玉兆对面是华,两人正在讨论观良。
星神想,挚友脾气可真好啊。
自己衣服都被下属拿走了,竟然还能原谅对方。
挚友还给观良发工资诶!这算什么惩罚啊!
阿基维利修好门锁,把工具箱放回原位,再次折返来到挚友的房间。
对方挂断了语音,把玉兆放在沙发旁的茶几上。
阿基维利扫了一眼,只见桌上除了挚友办公使用的设备外,还放着两张纸,上面分别写着140和110两个数字。
祂随手一拿,问:“这是什么?”
挚友神色淡淡:“智商检测结果。”
阿基维利嘴角抽搐:“不至于吧?挚友?”
羡鱼心想,怎么不至于?
时至今日,他才弄明白「精神病」与「魔阴身」的真正作用。
创造出系统的、最初的自己,姑且称为一周目的自己吧。
一周目的自己,从一开始设置系统奖励时,就不是为了给他所执掌的势力提供加成。
羡鱼仔细回想,在为数不多的、摘掉debuff的时候,他都发现了自己先前从未察觉的细节,以及颠覆认知的真相。
第一次,他发现自己就是「高维入侵者」。
第二次,他发现自己能够杀死星神。
第三次,也就是这一次。
他发现,自己的血肉,能够压制低维世界的存在。
「丰饶」令使倏忽就是现成的例子。
那么,魔阴身呢?
下属不会让他与魔阴身待在一起,更不会让他受一点伤。
因此……在这将近五千年里,他对自己血肉的特殊性一无所知。
羡鱼不相信命运,可在此时此刻,也不得不相信命运。
命运从未偏爱过他。
直至今日,他才有机会得知此事。
他深知自己太过自我、傲慢。
如果他需要为此付出代价,那大可以让命运向他索取。
只是……为何不找他呢?为何索取的,会是他下属的性命呢?
羡鱼想,他错了。
错得彻彻底底。
他轻不可闻道:“看来,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上司。”
阿基维利神情悲悯。
祂深知以对方的性格,绝不允许在人前显露出难堪、脆弱的一面。
“挚友……”
星神摘下头上那顶宽大的帽子,盖住羡鱼那张血色尽褪的脸。
借着帽檐的遮掩,羡鱼的表情瞬间失控。
他竭尽所能,帮助一切能够帮助的人,为仙舟人殚精竭力,不眠不休地想要达成最完美的结局。
可他只是个普通人啊!
外人都将羡鱼视为全知全能的神明。
“有元帅大人在,我们怕什么!”
“是啊,元帅大人永远都是对的!”
“我们只需要听从元帅大人的命令!”
好似有了他,再艰难的问题也能迎刃而解。
他有自己的情绪,可是他不能放任自己发泄,只能竭尽全力地压制,尽可能地摒弃人性,来为仙舟下达最正确、最理性的命令。
羡鱼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中翻涌着的、几近崩溃的情绪。
与其说他最初的目标,是想要通关游戏,倒不如说是刻意找的借口。
靠着这个借口,支撑着他。
背包里的信息,已经告诉了他,宇宙经历过无数次的回溯。
他尝试过抽取星神的力量,也尝试过抽取树与海的力量,可惜都没达成他的愿望。
能回家吗?这一次,能达成他的愿望吗?
羡鱼早已习惯抽离自己的情绪,用极度理性的视角来看待一切。
他当然不会轻易判定一件事能否成功。
可是,作为仙舟元帅,羡鱼需要足够理性,而脱离这个身份……
他总可以放任自己武断一次吧。
羡鱼下意识地回避最坏的可能性,一次次坚定着信念,等待着合适的继承人,等待着仙舟人能够不再依靠他。
他等到了继承人,却还是没能等到仙舟人真正独立的那一天。
羡鱼知道,自己撑不下去了。
他提早做了准备,在自己能控制住情绪的时候,着手给下属们留下遗嘱。
羡鱼事无巨细地在心中叮嘱着,劝慰着,生怕自己前脚离开,下属们后脚就跟着一起走。
他找齐了资质优秀的研究员,等到了华长大,能够不再以仙舟元帅的身份,来实现自己的愿望。
只是,脱离理性的视角后,羡鱼难以用平静的心情,来接受这一切。
时间对星神而言,从来不是问题,祂们能够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调试着,直至打出最满意的结局。
可是他等不了了。
羡鱼借着帽子的遮掩,不再控制表情,他大口喘着气,放任自己胸腔内翻涌的情绪。
阿基维利静静地看着挚友。
这位拯救无数人的仙舟元帅,最终在濒临崩溃时,却无一人能拯救他。
阿基维利是最亲近人的神,但再如何亲近,也无法真正与人类共情。
最开始,祂想过使用羽渡尘,让这位不该走向死亡的人类,继续活下去。
可当阿基维利看到对方得知真相,血色尽失的脸后,彻底放弃了这个念头。
心死掉的话,再如何拯救,都没有用的。
作为仙舟元帅的挚友,能够作出最正确、最理性的判断,他拥有神性,因此他接近永生。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挚友有了软肋,有了在意的人和事物,逐渐拥有了人性,由「神」转变为「人」。
神的意志永存不灭,可是人呢?
人总会有疲惫的一天啊。
而这一切,在羡鱼拥有人性之时,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阿基维利在心中发出叹息。
为祂的挚友,也为这无解的死局。
我的挚友啊——
尽情发泄吧,就算是在我面前哭泣也没关系。
阿基维利伸出手,轻轻地放在羡鱼的肩膀上。
祂安静地等待着,等对方平复心情。
至于挚友说自己不合格?不适合当上司?
祂只当没听见。
阿基维利深知,这个时候就要转移挚友的注意力,于是主动聊起微不足道的小事。
“挚友,没关系的,就算是观良拿了你的衣服,也不是什么大事啊!”
羡鱼:“……”
他缓缓拿下盖在脸上的帽子。
羡鱼表情空白,好似听到了什么超出理解范围的难题。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