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州府的甜水巷里，今日却是热闹非凡。</P>
几十个士兵身着军服和胸章，端是威武不凡，走在最前头的两人还抬着一面长约三米宽一米的长匾，上面笔走龙蛇用正楷书写“光荣之家”四个大字，滚金裹边，更显大气恢宏。</P>
士兵们一进甜水巷，立刻被巷子里的左邻右舍们围了上去，孩童们也都跟在士兵们身后有样学样，学着他们走路的样子，不多会儿便围聚了一帮子人。</P>
“这是干啥呢，咋那么多人？”</P>
“没听说吗，说是方家得了块光荣之家的牌匾！”</P>
“这牌匾干啥的，光荣之家，唉，我想起来了，是不是之前有个叫张老汉的，他大女儿当兵的那个，以前好像得过一块，当时还全城轰动，据说比状元游街还热闹呢！”</P>
“对对对，我当时还去看热闹了呢，那张老汉也不知道是上辈子积了什么福，本来就只有三个丫头，年近五十半个儿子都没有，谁知道啊，人大女儿不仅挣回来一块光荣之家的牌匾，据说现在还在黔州当知府呢！他那二女儿也不得了，也在当兵呢！你们就说说，现在这世道，生儿生女有什么不一样的？人张老汉三个女儿，腰杆却挺得老直，日子过得别提多舒坦了！”</P>
“就是，所以甭管男女，还是得孩子有出息。否则生男生女都指望不上。”</P>
“那这家呢，方家？哪个方家？”</P>
“方家你都不知道？金州府还有几个方家？就是之前管过农业口的，还有个姑娘，管教育口的，说起来，我们大的那个还是方老师的学生呢。”</P>
“方家！”那人恍惚一声，“就是那个通敌卖国的方家？大女儿跑了的那个？”</P>
“你刚才没听士兵们说嘛，人家不是通敌卖国，是殿下让她过去当内奸的！刚那士兵还说，这姑娘不得了，一个人在敌营之中周旋，还杀了明亲王呢，了不得，了不得！”</P>
有人洋洋得意的说道：“你们说的是方老师吧！哎呀，那姑娘我见过，说话斯斯文文的，长得也好看，先前我还纳闷说她看着不像是通敌卖国的人啊，说不定人家有什么苦衷，你们看，怎么着，我说中了吧！”</P>
有人立刻笑她是马后炮。</P>
而这样的动静自然惊动了方家大房几人。</P>
今日是周六，方家几人都没有外出，他们现在一听到门外有动静就紧张，生怕是有人来找茬的，尤其是今日老远就听着锣鼓喧天、人声鼎沸的，这更是让只有一个独女方凝墨的方家害怕。</P>
方家祖母年岁已高，如今她也不似从前汴京城中那端庄贵夫人的模样，老太太杀过人、见过血、又帮着徐家祖母去街上搞过巡逻队，自然气势非比从前。</P>
加之方家大方人各个面皮薄，现在被骂得狗血淋头也不敢还嘴，只能一声不吭的绕道走。</P>
人家骂他们卖国贼的家人，他们能反驳什么？</P>
谁让方如玉真的跟琼州的人跑了？</P>
他们纵使浑身有嘴，也是说不清楚，反而惹来更大的是非，那还不如息事宁人。</P>
此刻她从炕上慢腾腾的挪下来，冷哼一声，颇有一种气势汹汹之感，“好啊，刚安静了没一两个月，这帮人又来闹事了？欺负我方家没人是不是？”</P>
说罢她摸到门后边，摸到一把砍刀别在腰间便迎门而出。</P>
方凝墨放心不下，生怕闹出事来，只能跟上去。</P>
方家大房子嗣单薄，就只有两个女儿，如今一个女儿远在琼州，整个大房就只有方凝墨能支棱门庭，显得更加势单力薄。</P>
祖孙两走到门口，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P>
他们远远的就看见几十个礼仪兵，又是吹拉弹唱，又是抬着牌匾，巷子里的众人都跟着指指点点，看那样子，怕是哪户人家得了莫大的功勋。</P>
方家祖母这才略略放下心来，抓着方凝墨的手腕说道：“不是我们。礼仪兵来发牌匾了，不是来找事的。”</P>
方凝墨这口气才算放下来，倒是有个熟脸的阿婆一看见方家门口站着两人，立刻扯着喉咙来报喜：“呀，方大姐，你家有喜事了，天大的喜事！”</P>
又有几个步子快的嘴也快的人喊道：“方家的，大喜！大喜！快快快，给你家发牌匾来了！”</P>
这一声喊叫，倒是惊动了方家老爷子，自从方如玉走后，方家祖父便在百姓们的骂声之中缠绵病榻，如今更是头发花白，身形佝偻，比之从前不知瘦了多少。</P>
如今他被大儿子和儿媳搀扶着走了出来，眉头微蹙望着逐渐走近来的那支礼仪兵的队伍。</P>
“这是出了什么事？”</P>
方凝墨心口直跳，定睛一看，只看见那牌匾上的字，倒抽一口凉气，“光荣之家？谁？”</P>
祖母也一头雾水，“什么光荣之家？就是几年前张老汉家的那块牌匾？”</P>
“哎哟，方大妹子，大喜啊，你家大孙女在前线立了大功，眼下殿下命人来送牌坊呢。”</P>
街坊邻居们全都热情的拉着方家祖母的手，曾经恶言相向的一张张脸此刻全是殷勤讨好，贺喜声音不断，就连孩子们也都簇拥上来。</P>
方家众人完全搞不清情况，只有那领头的士兵到了以后，冲他们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请问是方如玉的家人吗？”</P>
方家众人面面相觑，方凝墨便在最前面，“是，请问是有什么事情吗？”</P>
“方如玉小姐在前线立了战功，这是战报，宣传部也已发告示，告知金州府十三州一百二十一县。这是宣传部颁发的‘光荣之家’的牌匾，我们可帮忙挂上。”</P>
方家人震惊在原地。</P>
方如玉？在前线立了战功？</P>
方凝墨瞪大了眼睛：“你说的是方如玉？你们会不会弄错了，我姐姐去了琼州。”</P>
“没错。您自己看战报吧。”那人将战报递给方凝墨，众人立刻全部凑了上来，就连方老爷子也忍不住走上前来。</P>
方家众人越看越觉得心惊，随后方大夫人眼泪横流，几乎是捶着胸口哭泣道：“这个丫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她竟然也沉得住气！”</P>
而方老夫人则震惊道：“如玉杀了周衡？”</P>
方老爷子面色则十分难堪。</P>
虽说他从未答应徐振英出来做事，可几个小的在金州府混得如鱼得水，眼看前途似锦，偏方如玉又跑了。</P>
方老爷子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金州府好，还是不好。</P>
被人指着鼻子骂“卖国贼”的滋味可不好受。</P>
可眼下，先帝唯一的儿子已经死了，这就意味着大周朝那是真如风中残烛，随时摇摇欲坠。</P>
方老有些绝望的闭了闭眼睛，险些站不稳，亏得一侧的方大爷一直将他扶着。</P>
“周衡死了？”方凝墨内心震动无比。</P>
周衡真的死了？</P>
就这么死了？</P>
一个在东面盘踞了七八年之久，掌控一方的诸侯，险些动摇大周国本的人，就这么被方如玉给杀了？</P>
方凝墨满脑子都是疑问，似乎想要从那战报之中的寥寥数语看见整个事情的全貌。</P>
战报并不长，许是考虑到保密的问题，许多事情交代得模糊，甚至连周衡的死因都没有交代清楚。</P>
可是光凭方如玉在琼州和那个该死的周衡周旋半年之久，就知道她这次有多么的凶险！</P>
一想到方如玉背井离乡，日夜在仇人面前晃荡，一面要保护自己，一面还有想办法杀了周衡，方凝墨就心痛如绞！</P>
那是她的姐姐啊——</P>
这辈子没吃过什么苦头的阿姐。</P>
方凝墨心里看得难受，却也只能强忍着，她现在只恨不得方如玉快些回来，她好问个一清二楚。</P>
于是她问那个礼仪兵：“既然我姐姐没有通敌卖国，那她什么时候回来呢？”</P>
那人摇头，“具体的你可能得去问秘书办。”</P>
看方家众人这表情，围观的左邻右舍全都急了。</P>
“哎呀，到底发生啥事了。都说立功立功，到底立了啥功嘛。”</P>
“着啥急嘛，不是说有告示嘛，咱们待会就去看告示。”</P>
有好事的人恨不得凑过去，跟方家人一起看那一封神神秘秘的战报。</P>
那方家祖母看后却哈哈大笑，一扫数月的阴霾，瞪着眼睛看了一下左邻右舍，随后中气十足对所有人说道：“看见没，我大孙女可不是什么通敌卖国的罪人！她去琼州，那是殿下故意安排的！我孙女在琼州和殿下里应外合，杀敌数百，还将明亲王给杀了，如今咱们金州府的人已经快打到琼州去了！”</P>
周围的人面有愧色，却也知方家怕是很快要东山再起，只能连忙附和着。</P>
“那是那是，我老婆子可早就说过，方家大小姐不像是那通敌卖国之人！眼下她立了大功，这将来怕是了不得！”</P>
倒是有性格实诚的直接坦言：“对啊，方家大姐，这事儿也怪不了我们。殿下也没跟我们说过。我们又不知道方大小姐是殿下安排去琼州的，以前多有得罪，是我们的不是。”</P>
方凝墨扯了扯祖母的衣袖，连忙笑吟吟对众人说道：“诸位，殿下做事向来深谋远虑，更何况我姐姐是去敌方队伍之中，身份自然需要保密。诸位也是同仇敌忾，证明大家都是热心肠，都是为了金州府，我方家不会怪罪诸位。”</P>
方凝墨这一番话说得漂亮，令之前为难嘲笑过他们的街坊众人们略略放心。</P>
话虽如此，可正如裂镜难缝合，从前搞得跟仇人一样，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方家心里难免会有疙瘩。</P>
倒是方凝墨想到更多重要的事情，如今这小姑娘做事已经是不慌不忙，初有一个家族掌权人的模样，“爹，娘，你们先留在这儿，咱们先把牌匾挂起来，让金州府所有人都知道咱方家是忠烈之家。若有左邻右舍的来问，大家也多一些笑脸。如今姐姐洗刷冤屈，咱们家的人说不定要重新返岗，眼下正是敏感时期，大家说话做事要多留个心眼。我去通知大堂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