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月将云桐迎进门来。</P>
“进去吧。”她轻轻搂住云桐的肩膀,“别慌,没事的。”</P>
章嬷嬷直接推开卧房的门,将云桐送了进去。</P>
与云桐想象的画面不一样,文老太君依着软枕坐在床上,膝头放着一把短剑。</P>
“桐丫头来了啊,过来坐吧。”文老太君的声音洪亮,听起来中气十足。</P>
云桐走过去,正要行礼,却被老太君叫住。</P>
“别来这一套了,过来吧。”</P>
云桐见床前没有绣墩,只得在床沿坐下。</P>
“见过这个吗?”文老太君亮出手里的短剑,利剑出鞘,寒芒毕露。</P>
“想不到这么多年没碰它,这东西还这么锋利。”文老太君自顾自地感叹:“肯定是她们偷偷摸摸带出去保养过……真是,已经用不上的东西,还这么小心翼翼地做什么。”</P>
“这剑可有来历?”云桐轻声问。</P>
“来历?你以为这剑杀过人?”文老太君笑了:“倒是见过血。我和你这么大的时候,京城的姑娘们喜欢随身带一把武器,佩剑、佩刀,后来演变成那些江湖用的奇门兵器,越新奇越好。会不会用倒是其次,主要别人有的,我不能少。”</P>
文老太君拍了拍短剑的剑鞘:“我不一样,我会用啊,她们羡慕不来。也有气不过的,硬要抢了去耍两招花架子,结果割伤了手,眼泪流的比血还要多,我记得那姑娘好像是姓秋。”</P>
云桐还在想京城里还有姓秋的人家,就听到文老太君叹了一声:“不用想了,她们家死绝了。”</P>
“人总是要死的。”文老太君平静地道:“若是人人不死,这天下恐怕都要装不下了。”</P>
文老太君说完,沉默了一会儿。</P>
云桐正要去探她的情况,只见文老太君缓了一口气,又道:“云桐,云桐,桐这个名字真不好。”</P>
“好像还有人也这么说过。”云桐轻声道,是谁她已经不记得了。</P>
文老太君看着她:“清明三候……”</P>
“一候桐始华。”云桐轻声接着说道。</P>
文老太君的目光越过云桐的肩头,盯着窗棱上的春景雕花喃喃道:“三春好景,至寒食清明繁华鼎盛,由盛转衰。”</P>
她笑着摇摇头:“我说他,哪有人给孙子辈取这个字,若不是寒丫头不在乎这些,少不得要跟我抱怨这做公爹的,看不得自家好。”</P>
云桐知道自己的名字是祖父取的,却不知道祖父与老太君之间还因为这名字有一段官司。</P>
“盛极而衰……这大概就是他在京城目睹一切的感怀……丫头,你觉得呢?”</P>
也不知道文老太君问的是究竟是云桐对名字的喜好,还是她对祖父心境的揣摩。</P>
文老太君似乎并没有打算从云桐这里得到答案。</P>
“我觉得这名字不好,桐花见生见死,与你也不知是福是祸。”</P>
云桐默然,生,她没见过许多,但她的确见证了许多人的死亡。</P>
文老太君将手轻轻搭在云桐的手上。</P>
“盈虚有数,生死有时。人如此,家族如此,王朝亦如此。”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年少时从京城逃离,远远看着在京城的人拼命修补这座将倾的大厦,我的儿子们为它送命,我的孙子们为了它骨肉相残,结果这么个破屋子,都把我熬走了……”</P>
“老太君……”</P>
“看来,再烂的房子,也要有人踹上一脚才会倒,丫头你说是不是?”</P>
“大厦倾塌,住在里头的人,就活该要跟着它一起摔死吗?”云桐并没有顺着老太君的话说:“总有办法将朽木蛀虫悉数除尽,改弦更张,让旧的平稳地去,新的平稳地来。”</P>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文老太君听完她的话,笑了起来:“试试吧,那就试试吧,按照你的想法试一试。”说着,文老太君抬了抬手指:“我能教给你的都教给你了,也没有什么能留给你的东西,这样吧,我最后再帮你一次,你过来。”</P>
云桐附耳去听,眼睛瞪大一瞬,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P>
“行了,你就替我看看我这个老东西还有几分面子吧。”文老太君说完,倚着靠枕。</P>
“我累了,你出去吧。”</P>
“老太君……”云桐轻轻唤了一声。</P>
文老太君听到她的呼唤抬起眼睛:“差点忘了,”她拍了拍膝头的短剑,“你跟她们说,这个必须放我棺材里。”</P>
“您……”云桐的话还没说完,文老太君的手就垂了下去。</P>
云桐握起她的手,郑重点点头:“您就好好看着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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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晏跪在灵堂中,听着家眷们的哭声,心中涌起一股烦躁。</P>
云浩走在了文老太君前头,他就要代替他的父亲,为老太君守孝。</P>
文老太君果然厌恶他这个长孙,就连死,都要给他找不痛快。</P>
如今京城的局势一日三变,他若是在海洲守孝三年,回去以后朝中会变成什么样。</P>
“老太君……老太君……”跪在他身后的云玄哭得声音最大,震得他耳朵都痛了起来。</P>
文老太君全福全寿,无疾而终,有什么好哭的。</P>
云晏皱起眉头,强忍着没有回过头喝止云玄,默不作声地继续扮演一个孝子贤孙。</P>
殊不知,他面上流露出的细微情感,已经被人觉察。</P>
云桐坐在帘幕后头,冷眼旁观云晏的反应。</P>
因着文老太君生前发了话,曾孙辈往下统统不许为她哭,也不许为她跪。</P>
云桐只需要带着妹妹们在里间守灵即可。</P>
云玄哭得声嘶力竭,也让云桐很头疼,她刚哄住妹妹们止了哭,现在被四叔一招,大家又小声抽噎起来。</P>
云桐为梦阑捋着后背,她风寒初愈,经常会喘不上气,哭起来就更严重了。</P>
“姐姐,我知道老太君不许咱们哭,可是我就是忍不住。”梦阑给自己擦眼泪的同时,还不忘照顾哭成一团的双胞胎。</P>
云桐给梦阑的侍女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准备梦阑要吃的汤药。</P>
“没事的,没事的。”云桐小声安慰道。</P>
“虽有嘱咐,但妹妹们悲恸也是尽孝,老太君不会责怪。”云权说是这么说,脸上却没有一丝伤感。</P>
这也正常,他与老太君没见过几面,与陌生人无异。</P>
只是,他在这里就显得格格不入,特别碍眼。</P>
云权感受到了他说完后,里间的气氛有些僵硬,就轻轻咳了一声,不再言语。</P>
外头的云玄也似是哭没了力气,声音渐渐小了。</P>
此时,另一个哭声,连哭带嚎,由远至近,接替了云玄。</P>
“姑祖母啊,您怎么就走了啊!”</P>
“是舅舅。”云青玲看向云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