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的身影被树干挡住了大半，雪幽昙的视线越过嘴边的酒坛望过去时，只能看到他暗黑色，绣着修罗印记的靴子，以及，暗红色宽大袖口处，一排白色的大瓣菊花。</P>

这菊花有些眼熟。</P>

雪幽昙刚才悠哉的心思瞬间跌落下来，分不清是慌的还是怕的，连手都开始抖。酒水便顺着他抖动的手，滑过唇边往外漏，滴落入锁骨，又从锁骨没入衣襟中。</P>

来人没走，但也没靠近。就这样站在树后，静静地望着他。</P>

树影的稀疏中，对方都互相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和身影。可饶是如此，那人还是盯着他。</P>

直到十秒后，才挪动了步子，朝着他所在的位置走过来。</P>

就在雪幽昙以为自己要被发现时，一只大手捂住了他的脸，也不知捏了个什么诀，他便落入一片白茫茫的境界中。</P>

周围的人影和风声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了。</P>

雪幽昙从地上爬起来，入眼，就看到熟悉的池水和柳树。</P>

这地方……</P>

是月离之前让他进来修炼过的寻仙境！</P>

可这玩意儿不是月离游历时寻到的，需要用空殇劈出时空门才能进来的地方吗？为什么月离这次就随手捏了个诀就进来了，好似这地方就归他掌控一般。</P>

雪幽昙没在这个点上在意太久，就听到刚才那熟悉的声音响起在寻仙境外响起，“月离？”</P>

裴止唤了一声，还是如之前一样连名带姓，“是你？”</P>

月离靠在树枝上，单手握着酒坛，另一只手则随意摇晃着扇子，“不然你以为是谁？”</P>

说完这话，他将酒坛凑到唇边，抿了一口，“好酒！怪不得你这么宝贝，连埋坛酒都要设法术。”</P>

裴止蹙了下眉，额间的修罗印记暗红色的光晃动了一下。</P>

被这光亮吸引，月离这才仔细望了裴止一眼，发现几月不见，裴止整个人变沧桑了很多，不仅唇边长出了胡茬，就连头发也没束，满头乌发披散着，随风扬起又落下，盖住了他那双赤色的瞳孔，却盖不住他额间的修罗印。</P>

眼前的人，少了丝年轻人鲜活的朝气，多了些阴暗的鬼气。</P>

不像才二十的模样。</P>

可月离并不心疼他，因为这都是裴止应得的。</P>

裴止望着月离手中的酒，没回话。</P>

两年前，从雪幽昙说他酿的酒难喝之后，他便在这片桃林埋入了许多坛桃花酿。本打算足年取出后，再递到雪幽昙面前请他尝尝，得他一句夸奖。</P>

可后来徒生变故，他被幽禁锁妖塔两年，等出来时，心境早已不同往日，自然也没将这些桃花酿放在眼里。</P>

在封酒之际，他怕除了雪幽昙以外其他人私自将酒挖出来，所以每一坛都施了法术封禁，但这法术，对雪幽昙的阴离之术无效。</P>

在妖界，猛然感知到封印的酒坛被动，裴止几乎瞬间就想到了雪幽昙。可等闪现到了苍牙山，却发现是月离。</P>

也是，他差点忘了，月离与雪幽昙一样，同修阴离之道，他自然也能开启封印。</P>

而且，雪幽昙的尸身就躺在他身边，三个月了依旧毫无生机，又怎会出现在桃林，还挖出他的酒？</P>

是他天方夜谭了。</P>

没见到相见的人，裴止转身就要走，可还没走出两步，就被月离斜插入土的空殇给拦下，“我苍牙山的地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P>

这话说完，月离手一松，那坛桃花酿便瞬间砸烂在地。而且，人便持着扇子攻了过去。</P>

裴止只守不攻，几招下来，月离竟也没碰到他分毫。</P>

月离握着扇子，指骨因为用力而发白。明知道在麒麟锁的力量下，他恐怕不是裴止的对手，却还是将插入地的空殇唤回手里，一手持扇，一手持剑，再次攻向裴止。</P>

裴止这次没躲，如鲜血般暗红的眸子里，眼波晃动了一下，在月离剑刺过来的瞬间，双指夹住了他的剑锋。</P>

“月师叔，”裴止从觉醒修罗血脉后，还是第一次对月离喊尊称。他凛着眉，散在耳侧的长发便无风自动，“我不杀你，不是因为对你留情面。而是怕你到了地下，会遇到师尊。所以，你别逼我！”</P>

“呵——”月离嗤笑了一声，想起从妖界传出来的那些雪幽昙自杀的过程。</P>

那么怕疼的一个人，却用那么决绝的方式摆脱眼前人的控制，可想而知，雪幽昙在妖界的那些日子，裴止到底是如何折磨得他生不如死！</P>

月离瞳孔中，温柔和煦的常色不见，取而代之是眼尾往上泛起的狠戾。他张了张唇，正要朝裴止怼过去，却感觉到神识里的人踮脚，伸手拽了拽他五行树上的一片叶子。</P>

五行树通五感，酥麻的感觉便从他脑子里发散出来，溢满全身。</P>

月离眼中的狠戾之色瞬间退散大半，转为一声无奈的叹息，“你别闹。”</P>

话音落下，裴止凛着刚展开的眉心就重新聚拢了起来。</P>

“月师叔这是何意？”裴止问。</P>

但月离没理他，只是注意着神识之境里到处乱窜的人的动作。而后，收回剑，瞬间遁形消失在桃林。</P>

留下裴止一个人在树丛中风中凌乱。</P>

从白茫茫的寻仙境中爬起来，雪幽昙只听见裴止喊了一声月离后，外界的声音就被完全屏蔽，根本听不到一点儿动静。</P>

但他一点儿也不担心月离会在裴止手底下出事儿。</P>

作为仙门榜上有名的人物，又有苍牙山地界各种阵法的加持，不说打赢开挂的裴止，雪幽昙觉得这两人起码也能五五开。</P>

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下不见月离有要放他出去的意思，又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于是百无聊赖之下，开始轻车熟路的到处窜。不消一会儿就找到了之前洗过澡的池子。</P>

跟记忆中的状态一样，池子边长了棵柳树，只是之前的新芽已经抽枝，枝繁叶茂。</P>

距离他从寻仙境出来到死遁后又莫名其妙进来，时间已经过去好几个月。本来嘛，几个月里柳树抽芽发枝什么的很正常，可问题是，谁家柳树长叶子的同时，连树干也同步变粗啊喂！</P>

看这树干，若不是这柳树生长的地点还是同一处，雪幽昙都要以为这地方不是寻仙境了。</P>

雪幽昙越看越觉得怪异，忍不住伸手拽了拽最靠近自己这边的柳树叶子。这都还没收回手呢，月离的声音就跟上一次一样在他耳边炸开，吓得他赶紧缩回了手。</P>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然莫名觉得月离这句话还有点宠是怎么回事儿？</P>

雪幽昙摸了摸鼻子，明知故问，“月坛主，这是什么地方？”</P>

问完后没听到回答声。</P>

沉默了半晌后，月离才道，“我的神识之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