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和的话听着不错，但他拖着长音，语气上多少有些阴阳…</P>

这让朱元璋脸上有些挂不住，他站起身就破口大骂：</P>

“你个老棺材瓤子！”</P>

汤和这个人…大明能比他脸皮厚的不多。</P>

所以朱元璋该骂就骂，他该听就听，可手上的活儿却是一点儿都不停。</P>

趁着朱元璋骂娘的功夫，他把朱元璋面前的饼子都给拾到了自己碗里，又拿起抄网在铁盆里糊弄，净捞稠的。</P>

朱元璋瞪了他半晌，觉得没啥意思，又骂骂咧咧的坐下。</P>

可刚拿起筷子，他又给放下了，语气中带着萧索：</P>

“咱跟他一边儿大那会…唔，对，就是同一年，那年咱也刚十五…”</P>

“咱十五…那年咱全家都没了，咱没钱买棺材，也没地儿埋人…愁的咱呀…整把整把掉头发…泪也早就哭干了…”</P>

“咱就是从十五岁那年开始…把这辈子能受的罪、不能受的罪都给受了…”</P>

“这一眨眼，嘿…咱大孙也到了这个岁数…十五啦…”</P>

朱元璋的眼神有些恍惚。</P>

同样的十五岁，那一年他从负债累累到一无所有…</P>

死人死了，可活人总得活着…</P>

死容易活难…</P>

得找嚼谷啊…干什么呢？嗨…当和尚吧…天底下也就和尚庙能安生的混口饭吃…</P>

不中听？嗨…干什么不是活着…</P>

连个门板都没有的破庙，虽说冷天漏风、雨天漏雨，但好歹有个遮挡身子的地方…</P>

上香、击鼓、打钟、洗衣、做饭、挨骂…</P>

虽说庙里的衣裳都让咱洗，庙里的饭都得咱做，大和尚也门缝里瞧人，可咱不觉得苦。</P>

多少人都死了，咱的头上好歹还有片瓦…</P>

可后来…庙里也没活路了，让出去化缘…</P>

嗨…天厌的世道，出了门就是个死！</P>

再说了，那叫化缘吗？不就是叫花子捧着破碗要饭呢？</P>

所以咱不想走，咱说咱能干，庙里的衣裳、伙食都是咱洗的，咱做的…</P>

可不挡用啊，咱头上没人…</P>

要不是汤和写了信邀咱投军，说不准咱早就死啦…</P>

十五岁…死了爹娘的十五岁…遭了瘟的十五岁…直娘贼的十五岁！</P>

朱元璋想的出神，汤和也没再说话，这让大殿之中一时静悄悄。</P>

偌大的奉天殿，只剩下火炭燃烧的噼啪声和铜壶滴漏的声音。</P>

过了很久，汤和忍不住了，试探着唤道：</P>

“陛下…上位？重八！”</P>

他吓了一跳。</P>

好好的吃顿饭，老皇帝癔症了！</P>

“啊？”朱元璋回了神，又瞪了汤和一眼：</P>

“叫魂呐？”</P>

“嘿…”汤和讪笑两声，端起海碗喝了一口酒，抓起筷子捞了口肉，放下后，他突然话头一转：</P>

“咱想请辞了…”</P>

“请辞？”朱元璋皱起了眉头。</P>

“对…”汤和点点头，又端起海碗喝了一口酒：</P>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娃儿们都长起来了，可臣却都老了…”</P>

“要说啊…早些年咱就想走了，可一直也没能挑个好时候…”</P>

忽然之间，朱元璋突然有些难过。</P>

当年打天下的人，死的死，伤的伤，甚至连徐达都瘫在了床上，如今能坐在这陪他喝酒的，也只有汤和了。</P>

他也端起海碗喝了一口酒，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P>

“咋，要撂挑子？”</P>

“嗨…”汤和摇摇头。</P>

刚才的几口酒喝的急，被透过来的日头一照，他的脸上有了些零星的红晕。</P>

但他浑然不觉，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P>

“国家武臣常掌兵权，于大明不利呀…有些事，要早做打算…”</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