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之间的悲欢并不同。
越国的旧贵族势力被极端手段一夕扫灭,从而产生巨大的权力中空,这也是巨大的机会。
整个越国各郡各城,全面展开官考,所有考官,全都是平民出身的官吏——为了今天,皇帝早就储备了大量的人才。
昔日贵族把持朝政,平民晋升困难,天子爱才,专门建了一个翰林院,养住他所看上但又不便提拔的贫家子弟。
这些人每天的工作,就是写写文章,读读书,修史辩论。只有虚名,并无实权。贵族们也乐得留一个敬贤的好名声。
现在这些人全部外放出去,填塞朝野,把持空缺出来的关键位置,全面配合越廷所推动的新政——他们如此关键又如此清贵,故天下谓之曰“清翰林”。
上升通道一旦打开,顷刻波涛汹涌,死水变成活水。
贫家子弟奔走相告,壮志满怀。
在这风雨飘摇的时节,也有百废俱兴,万物发生。
时人或曰:踏公卿之骨,上青云之梯!
政治改革当然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不是说皇帝陛下突发奇想,心念一动,一拍大腿,就能立刻改天换日。
革蜚看到,越国新政今天如高崖倾瀑势不可挡,是高政在许多年前就开始布局的结果。春种多年,于今秋收获。
当年高政携促成陨仙盟约之威势,全面在越国展开吏治改革,要求“选官公正、贵贱同权”,朝中无人敢公开反对,但最后施行下来,却并不顺利,受阻于越廷下面的各大主城。以高政的手段,自上而下,也不难摧枯拉朽——但就在这个时候,他被迫下野。吏改自然废弃,政纲中止,官道修为溃散。此后避世隐居,不问朝局。
许多年过去了,包括吏改在内,高政的许多政治主张再没有被提起。朝野都敬他,贵族都服他,但在巨大的现实利益前,很多人还是宁愿他一直是“隐相”,最好“只隐不相”。
革蜚也很多次听高政讲起过去,但这位老师好像从来不觉得遗憾、惋惜,只是平静总结他当年所做的事情,做成的没做成的。没有波澜,只有条理,仿佛在讲另一个人的故事。
在高政死后的这段时间,独居深山小院,对照着现今的越国国情一一回想,革蜚才慢慢地听明白了那些往事,理清其间脉络,一桩桩一件件,如在眼前。
当隐相峰也隐入高秋,他好像读完了高政的一生。
他决定下山。
春种秋收,夏长冬藏。此刻下山,正是时候。
越廷至今没有对革蜚的存在有什么公开表述,这也让他成为越国时局中,一个相对暧昧的存在。
他是革蜚,他下了山,当然要先回家。
革氏是越地最古老的家族,比越国的历史都要悠久。当年越太祖在发动政变之前,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求得革氏的支持。
这样一个家族,世代兴盛,真正可以称得上名门,底蕴深不可测——当然这也只是过去的事情。现在底裤都叫人看得清清楚楚。
革蜚觉得这具身体的父亲,那个名为“革誉”的族长,实在是愚蠢。
把儿子送到高政门下当徒弟,这不等于将自己的心腹要害,裸露在高政面前吗?为什么这些人根本意识不到危险,死到临头也不知道自己就是高政所要解决的痼疾?
是老师伪装得太好太狡诈,还是父亲太愚蠢?
对革蜚来说,这并非是两难的问题。这两者并不矛盾,完全可以同时发生。
革氏老宅在抚暨,此城以花鸟鱼虫显名,民间好博戏。
革蜚前脚踏进城门,后脚就沸腾了整个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