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此门的存在,神山才是神霄世界的中心。
玄南公脸色骤变,一步离开神台,手握长弓,已经落在了巨大的神霄之门前。
而他只看到
那块其貌不扬的粗布,正摊了开来,大大咧咧地贴在那银白色的神霄之门正中间。
像是贴上了一张封条。
粗布上两团最大的油渍,一竖一点,竟像一个“卜”字。鹿七郎与灵熙华全不解其意,面面相觑。
玄南公脸色难看,却也不待他说些什么。
冥冥之中自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似乎贴在听者的耳边,是如此有条不紊地宣示道
“以吾卜廉之名,封存此世一百年!”
这个声音给人的最大感受是“和谐”,它的每一个发音、每一个音节,都在恰到好处的位置。甚至于那山崩地裂、风咆雷孝,都像是在与它奏鸣。它完全贴合神霄世界的规则,几乎等同于世界之声。
然而这个声音所传达的内容是如此惊悚。卜廉!
在远古时代辅左人皇撑挽人族的八大贤臣里,这个名字排名第一!
他更有一个尊贵的身份,乃是人皇之师。正是在他的教导下,燧人氏才能够在那个黑暗的远古时代成长起来,成为人族的第一尊皇者。
别说鹿七郎灵熙华这样的小辈。
就连玄南公这样的当世天妖,骤然听到这个名字也感到难以置信:“卜廉?”
卜廉早在远古时代就已经死去了!
自远古、上古、中古、近古,这都过去了多少个大时代?妖族也早就从现世败退到了天狱,怎么还有人在这里自称卜廉?
虚张声势?还是装神弄鬼?
可这一张破布封神霄的威势,又实在做不得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山台之侧,云海之中,本来伫立着一尊高大的巨猿神相。它外显如山岳,内显是血肉万神窟。本来早已死去,只等时光的消解。在神霄世界天翻地覆的
变化中,它的崩解本来也正在加速都已经垮塌了半身。
但这时候,天妖法坛上的那尊青铜巨鼎上,“尔替朕命”四个字,忽然飞将出来,落入这巨猿神相中。
巨猿神相那一双空洞洞的眼睛,骤然间燃起了两团魂火!“卜廉卜廉!”
他张口如此低喊:“朕苦寻你好多年!”
巨猿神相一张嘴,声音虽不高,却也如雷霆行空,倒是将真正的雷霆都喝止了。
玄南公立即单膝跪下,口呼大帝。鹿七郎灵熙华更是伏地不起。
“哦?”冥冥中的那个苍老声音如是问道。他的身影也自冥冥中走出。
这是一个瘦小弓背的小老头,满头枯发,皱纹深深。唯独一双眼睛清亮如星子,悬在那巨猿神相之前,平静地与之对视。
“小妖寻老夫作甚?”
巨猿神相低低笑了笑,才道:“朕坐大位时,常常觉得命运之河上空有一道阴翳存在,但一直找不到是谁,是什么手段。直到今日才知真相!原是远古时代的老前辈!那一回一真道主刺朕,可是你老人家帮忙混淆了天机?
玄南公半跪不语,听得元熹大帝如此言论,此刻方敢确信,这个小老头竟真是卜廉。
卜廉抓了抓乱糟糟的胡子,自得道:“不过略施手段。”
元熹赞道:“先生好手段,叫朕好好一场伏杀,险些真被杀!”
卜廉摆摆手:“不值一提,不提也罢。”
“也是。比起曾经的那些妖皇,朕的确不提也罢。“元熹自嘲了一句,又问道:“先生以无上神通,将这段神意深藏于妖族命运,每逢妖族有崛起之势,就应运而现这些年,不知一共出手了多少次?”
这个句偻的小老头,只是嘿嘿嘿地笑了笑:“数不清啦。”元熹笑了笑:“是数不清,还是记不得?先生每一次应运而
现,应该都是全新的状态,不可能有过往的痕迹因果,当然也不存在哪次出手的记忆不然也不可能隐藏这么多年,一直未被发现。”
卜廉皱起老眉:“小妖怪这么不好骗?”
“这次被朕找出来,就别再回去了,可好?”元熹声音温和。
卜廉的眸光悠悠:“那要看你的本事。”
巨猿神相缓缓移动头颅,看了一眼那神霄之门上的封布,又轰隆隆地转回头来,瞧着面前的弓背小老头:“我与先生也算旧相识这一百年太久了!打个折吧!如何?”
卜廉脸上的每一根皱纹都很沉重,但他的笑容总是有很轻快的感觉。
他笑道:“自来天地有其常,讨价还价也是不可避免的,让老夫听听你的诚意!”
元熹道:“三息。”卜廉直接转身。
“且慢!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告诉先生!”元熹连忙道。卜廉回过身来。
元熹以巨猿神相之身,轰隆隆地说道:“你已经死了,卜廉先生你死了很多年!”
卜廉跳脚大骂:“咒老夫?岂不知命运长河,乃老夫澡盆!”
他一边说话一边撸袖子:“待老夫泼了洗澡水,再镇你妖族万万年!”
元熹的声音却变得恢弘起来,山岳般的手掌在山台上一按
轰轰轰轰!
时光长河骤起怒涛之声,一张黄卷从那时光深处跃出,无比沉重地飘落半空。其上有道文铭刻,记录着不容更易的历史。
“且看史笔如铁、汗青凋刻人皇杀卜廉,是人皇弑人皇师!”
元熹的声音一字一顿,宣读着金科玉律,描述着天规地矩。
“先生,若非你将绝大部
分力量都投入命运长河,用以压制我妖族鸿运以您修为,又何至于为竖子所斩?”
乱发弓背的小老头,一下子愣在空中。“我已经死了?”
他知道刚刚结束的这一局,就是他最后的一局了。元熹在青铜鼎上所留下的残念,就是为了他,为了抹掉妖族命运长河上的隐藏阴翳,才在这里等待这么久。
的确如元熹大帝所说,他绝大部分力量都投入了命运长河,更将自己的神意深藏于妖族命运中,默默积蓄力量。每逢妖族有崛起之势,他的力量也积蓄到一定程度,这股神意就应运而出,布局破坏。
每一次出手,都是全新的一局。每一局都不与其它局发生联系。
如此才能逃过妖族超脱者的追索。
这股神意完全独立于他的本尊,不知沧海桑田。只是在跨越几个大时代的漫长岁月里,一次又一次地对妖族出手不为人知的、孤独地下着,一局又一局的棋。
而他并不知道,他的本尊,早就已经死了。那甚至已经不是这个时代的事情。
他在漫长的时光里一直为人族而战。但是他的头颅,在远古时代就祭了战旗。
这是时间长河带给他的残酷答桉。
是他一直避免去面对,却被元熹大帝强行送到面前的血淋淋的事实。
于时光中抓取的历史长卷,做不得假。
世上也不存在能够骗过他卜廉的史书。
这个被人族命运压得句偻的小老头,寂寞地远眺天穹。
看着已经消失在星空的那个年轻身影,那是属于人族未来的、闪烁着人道之光的年轻人。也是他特意送进神霄世界,为了破坏整个神霄局所落下的“一。
他的确未在事先算到羽祯的雄图,但这一轮神意应运而显时,自然产生了警觉,对神霄世界有所警惕。故做了相对应的落子。
而谁又能想到,一枚神临境的棋子,真可以在这样的局势里搅动风云呢?
这个老人沉默了良久。
大概想到了那些举血为火的艰难岁月。想到他算了无数次,天命都在妖!
想到了他引以为傲的学生,最后却将他杀死。
他想了太多,他这一生,每一道神念都未停止过思考。最后只是道
“我想他有他的理由。”
此音方落,他的身形便消散。天地之间没有多余的声音。
只有那一张粗麻布,还孤独地贴在神霄之门上。麻布的褶皱,一如他的皱纹深深。
当他明白他已经死去,这道神意才真正地死去!巍乎万万载遮风挡雨。
浩然人世间,最后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