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善哉(1 / 2)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2470 字 9个月前

静室之中,并无冗物。

只有一卷挂画,一只三脚兽形香炉。

画中沉云浮远山,炉上青烟化飞鸟。

两只蒲团并排。

一左一右,坐着两位女尼。

一者身如黄铜,面有佛光。

一者缁衣僧帽,却掩不住姿容绝艳。

那画里的远山中,有一个声音飘飘渺渺,似钟而鸣——

“我佛慈悲。”

此声轻鸣在耳,如彻在心。

使五识开阔,神魂清明。

真大道之音。

盘坐的两位女尼都合掌而诵“我佛慈悲!”

“因缘和合万法生,自性不空不能有。”

画中远山间的声音仍在飘荡“故曰,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

“故曰,真空生妙有。”

身如黄铜的女尼神光陶醉。

姿容绝艳的女尼垂睑不语。

缘起性空是佛陀的证悟,是万世不磨的经典。但真正能够了悟其中真意,自阐其道的,并没有多少人能够做到。

“大道如树,世人各得一叶而已。”

“人人有道,人人正觉。”

“皆恃此叶相争,乃不知叶叶有别。”

“此亦为蛮氏撞触氏。”

画里的声音道“过去已空,未来未来。我等佛子,当明心觉途,了悟因果。尓今能觉否?”

“弟子早有觉悟。”那姿容绝艳的女尼合掌说道“请师祖自为之。”

她的声音虽然平静,眼神虽然安宁,却仍然有一种动人心魄的慵懒味道。

她那么朴素的禅坐着,却叫人看到滚滚红尘、世世蹉跎。

“且慢。”身如黄铜的女尼仰看着那副画,看着浮云之下,远山深处“弟子改变主意了。此行远路,别有觉知。”

她伏在地上,万分虔敬地道“弟子叩心自问,不想再要玉真的身体,伏请师祖明鉴。”

玉真侧过头来,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但月天奴毕竟没有抬头。

静室里沉默了一阵。

而后月天奴的神魂和玉真的神魂,忽然间跃出躯壳,轻盈飘渺,分别落在两只青烟绕成的飞鸟上。

修为尚在外楼层次,神魂本不能离体,本不可以干涉现实。一旦违背,轻则受损,重则神殒。

但这里有新的世界规则。

有新的神魂定义。

在现实的层面,青烟飞鸟小巧而虚幻。

在神魂的层面,青烟飞鸟却神骏而夭矫。

两个人的神魂显化,一刹那如此渺小。这一间小小静室,此时又如此广阔。

青烟飞鸟载着两个小人儿,自由且灵动,轻轻振翅,穿过一道介于有形无形间的屏障,已经飞入那副山水画卷中。

天风自在,流云温柔。

青烟飞鸟翱翔在天穹,穿过层云,投进远山。

天地之间有真意,受于五识,游于心间。

近了。

那幽幽翠翠的群山近了。

有馥鸯花的清香游在感官。

月天奴感知着这熟悉的一切,有一种想要流泪的感动。

青烟飞鸟落在一处山巅。

山巅上种着一丛翠竹,竹林前有一座小屋。

一只肥胖的银灰色狸猫四脚朝天,仰躺在屋外的草地上,懒懒的沐浴着天光。圆滚滚的肚皮很有规律地起起伏伏。

月天奴小心翼翼地避开它,继续往前走。

有一位恍惚看不清面容的女尼,正盘坐在屋前的竹阶上。

她看了过来。

那眼神仿佛拥有无限的慈悲。好像能明了你所有的心事,可以懂得你所有的不安,会给你永恒的宽慰和依托。

但此刻它是带着疑惑的。

“说说看你的理由。”如远山钟鸣的声音说。

此刻月天奴独自面对这一切,但是她知道,此时的玉真在另一幅画中。

接引神魂入画,本已是神乎其神的手段。一幅画铺开两个世界,更是令人难以想象的神通。

但对面前这位存在来说,实在也算不得什么。

“师祖。”月天奴合掌低头为礼。

然后才道“因我当年身毁魂散。宗门才不得不以神临境界的玉明为妙有斋堂首座。这是宗门的无奈,也是玉明的承担……”

“为不堕宗门威名,她才会急于求成,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强行冲击洞真,方有身殒之厄。不然以她的资质,若能定下心来,本是洞真有望的。”

“这一切,都是弟子的罪过。”

竹阶上坐禅的女尼不置可否,静等她说下去。

“弟子的残魂,只记得这些。”月天奴道“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但是这些事情,这些痛苦,未曾消解一刻……我问心有愧。”

“我阅遍经典,希求救度而不得。我一心赎罪,但彼岸难见更难登。”

“您有无上慈悲,可我不能了悟。”

“虞国公书信传来,您让我去看看山海,看看楚地第一风流。”

“我亦决定,以他山之玉,堪我顽石,待回来之后,便借玉真之躯,横渡苦海。”

月天奴叹道“舜华那孩子,她小时候我曾以傀身陪她玩耍。她竟也记得,以为是月天奴长大了……可世上哪有月天奴?”

“但离开山海境之后我想,世上已经有了月天奴。”

“那个月天奴,经历了很多事情。她跟着楚地的天骄一起,跟着姜望、王长吉这些注定会很耀眼的人,一起见证了山海境的传说。见到了空鸳,伽玄,乃知凤凰可以有九类,有生之灵竞自由……”

“这个世上有太多惊才绝艳的人物,历史长河里又有多少故事浮沉。”

“凰唯真将超脱绝巅之上,从幻想中归来。而月天奴也在这个历史的节点里,有了她的印记。”

“被屈舜华记得是第一次,见证山海境的传说是第二次。在这个世界上,月天奴已经存在了。”

“我已经害了玉明,不可再害他人。我已经误了宗门,不可再误玉真。”

“我渡苦海,不可它求。”

月天奴恳切地道“师祖,这就是我浅薄的思考,是我微不足道的禅心。”

竹阶上坐禅的女尼,面容在可见不可见之间,她对姜望、王长吉、空鸳、伽玄这些名字并无好奇,甚至于对凰唯真即将超脱绝巅之上的消息也无动于衷。

那是画外的世界,不是此方的真。

她只是看着月天奴,用如空似幻的慈悲眼神,看着月天奴。

感受月天奴的痛苦,理解月天奴的心情。

然后道“玉真曾寄身邪教,杀戮无辜。此心混沌,并无善恶。

移身奉佛,是为消障业。

所欲皆求,是为洗尘缘。

皆由自愿,是为无因果。

我欲度之,她才有此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