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洪婉巧笑嫣然的问道:“不知兄长可能猜出小妹为何转变观念?”
洪承畴微微沉吟,他深知自己这个族妹不是一般人物,能在诺大的洪氏家族中以女子身份操持大半家业,莫说是女子身份了,便是男子身份的他,如果不走仕途,也不敢自吹自己能够做到族妹这般地步。
所以洪承畴很仔细的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无奈的摇了摇头自语道:“非是军事,唐人强势已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但至今为止唐人军权依旧没有下放,甚至为了牢牢把控军权,唐人宁可招募雇佣兵也不愿在自身人才不够的情况下往军中安排投效人员,由此可见唐人最看重军权。”
“军权不开放,说明唐人不可能把核心位置让渡出来,宁可行周礼分封也不愿意给李家完全融入唐人的机会,这无疑会让各个世家警惕,显然不会是小妹转变观念的原因。”
自顾自的在阳台上走了两圈,洪承畴又一次摇头自语道:“也不会是官帽子,唐人看似广纳贤才,可实际上体系独立,分权极为慎重,处处互相牵制,显然是一整套不同的体系,而且该体系十分完善。漏洞倒是有很多,但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打入起内部核心位置的,各家应该都能看出其中问题,显然也不会是这个原因。”
看着洪承畴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洪婉有些得意,但同时心中也不免也有无奈,本来她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要维护男子颜面,这种时候是不该直接说出答案来打击族兄的。
可洪婉作为家族大半资产的实际管理者,对于家族中的才俊是十分了解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十分看重自己这位族兄,觉得家族要想有所发迹,定然会是这位族兄引领。
所以她不希望族兄和那些所谓才子一样是个心里十分脆弱,不堪打击的废材,因而便贸然开口说道:“正是因为小妹没有找到合适的突破口,其他世家的多次下手也没能取得好的效果,小妹这才不得不求到兄长这里,也因此小妹才觉得留在这里或许会让家族更有发展。”
洪承畴微微有些错愕,但他本就十分聪明,立刻反应过来击掌道:“不错,小妹说的没错,倒是为兄执拗了。”
“大明世家无数,这么多家族尚且没有找到合适的方式融入唐人体系,这说明唐人这一套体系对于人心的把控更为精炼。如此体系只能说明唐人运作时间很久,久到了无数人才数百年积累才有可能不断完善出这样的体系来。”
“由此说来,至少唐人这套体系是可以顺利运行百年以上的,这就意味着百年之内唐人是不会轻易权消溃散的。不足千人就能成就如此基业,独到之处还真是值得研究一番。”
洪婉笑道:“此乃其一,还有其二,那便是相对于大明来说,唐人能从商贾手里收到税,而且还是个很可怕的数额比例,这一点也是小妹愿意让族人来台南发展的原因之一。”
洪承畴手扶着阳台栏杆笑道:“小妹真是女诸葛,若是男子,为兄怕是也要让渡族中资源,全力帮扶小妹谋取仕途了。”
洪婉有些得意,但自小学习的礼仪又让她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因而只能红着脸怯生生的说了一句:“兄长可不敢取笑小妹。”
洪承畴摇了摇头道:“为兄说的是实话,商贾之流在我大明已成顽疾,放眼整个朝堂谁人不知商贾之利百倍农耕,可偏偏士绅勋贵早已与商贾成了一丘之貉,这商税便是皇帝陛下也收不到。”
“不管唐人使用了什么样的手段,能让商贾缴税,这一点本就比大明高明。世家存续本就是慕强而居,放着手段百出的唐人不选,墨守成规的吊死在大明一棵树上,这本就不是世家存续之道,倒是为兄固执了。”
洪婉笑道:“兄长本就是人杰,若是兄长不看好唐人,又怎么可能千里迢迢从京城来到台南,难不成真是因为小妹有那么大的面子?”
被自家族妹这么一调侃,洪承畴反倒是有些脸红。这事说起来也就是他想给自己找个台阶,所以一开始才故意说那些话来‘劝诫’族妹。
实际上以他的精明来说,真要是不看好唐人,他压根就不会来台南,甚至都不会准许家族把有限的资源运作到台南来。
因此脸红的洪承畴也不得不苦笑道:“还是小妹聪慧,为兄在你面前可是一点脸面也留存不下了。”
洪婉也知道今日已经逾矩过多,女子之德尽管在世家女子的课业中不是主旨,但也占据了绝大数篇幅,因而稍有逾矩在自家人面前还说得过去,真要是做的太过分,世家也是不能容忍的。
因而洪婉立刻转移话题道:“不知兄长看好哪位唐人,可否告知小妹,也方便小妹接下来的判断。”
洪承畴倒是没有片刻思考,当即便回答道:“十三委员我洪家的体量还不够格接触,唐人内部派系关系我们也没办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梳理清楚,因而为兄这次出手便有些姜太公钓鱼的姿态,倒是要看看会是哪路唐人先找上门来。”
洪婉蹙眉道:“兄长,那走私渠道摆明就是孙有财的路子,全台南人都知道那个小子的背后是大名鼎鼎的‘烂枪林’,唐人如此精密的体系尚且准许烂枪林搞这些谋私利的东西,可见烂枪林在唐人之中地位如何。”
“台南报纸也说过烂枪林和那位唐委员的关系,二人不久后就会成婚,这等人物可不是我们洪家能招惹得起的。”
洪承畴笑着摆了摆手:“小妹觉得唐人当真不知那些情报泄露的事情?还是觉得为兄这次出手真的是为了得罪烂枪林?”
洪婉摇了摇头:“小妹不敢诽谤兄长,更知兄长谋算从未出错,只是小妹担心唐人思维与我大明不同,怕是烂枪林未必能理解兄长的意图。别看烂枪林人在辽东,可其势力小妹却是私下打听过的。”
“台南警察局就是烂枪林的一言堂,那位唐委员掌控唐人司法之权,可以说这般权柄就是连大明皇帝也不能完全掌握。兄长在刑部可曾听说过大理寺和刑部同在一人手中的事情,人家这是大理寺、都察院、御史台、甚至锦衣卫同时掌握在手中,此等权柄岂会看上我洪家。”
洪承畴看出了洪婉是真的急切,说实话也就是他自己对自己的谋划有信心,否则换做他人,根本就不会敢于做出这样的事情。
不过这件事不仅仅是他个人的事情,还涉及到了整个洪氏家族,因此洪承畴也不得不耐下心来仔细解释道:“小妹勿忧,台南唐人所谓管委会有十三个委员,这是单数而非双数,如此可见十三个委员本身就不可能同心同德,至少内部相互牵制的机制是存在的,这十三个人就必然会代表不同利益群体,相互制衡之下就不可能存在一家独大的势力。”
“烂枪林和那个唐委员会因为这件事恼怒,前提是他们有那个能力和精力来深挖此事。你觉得他们在管委会的对手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洪婉很清楚洪承畴的意图,但她还是难免会担心自家体量并不适合涉及到那个层次,因此还是摇了摇头:“兄长,我知兄长谋算,但烂船尚有千斤钉,就算烂枪林和唐委员真的被他们的对手打压,以唐人的数量来说,这种打压也绝对不会是不死不休的程度,唐人要想在台南立足,定然会把内部争斗控制在一个有限的范围之内。人家自己都不可能打生打死,放弃权柄之前随手报复一下,我洪家又该如何应对?难道兄长觉得他们的对手会准许我们洪家渔翁得利?”
洪承畴想笑却还是忍住了,他很理解自己这个族妹的的担心,说穿了终究还是没有接触过官场,所以族妹的很多想法更趋于商贾之间的争斗和百姓之间的矛盾,压根就没有意识到官场之争有多么血腥。
洪承畴不会给自己的族妹普及官场之事,这种事可以幻想,也可以自我分析,唯独不能由别人来解说出来,因为一旦有人解说,也就意味着接听的人会被误导,进而失去自己的判断能力。
所以洪承畴笑着摆手道:“此事为兄自有考量,若为兄所料不错,那位烂枪林或者唐委员的人很快就会找上门来,对方不仅不会怪罪我洪家,甚至还会给我洪家一场富贵,小妹不必担忧,且看为兄谋算是否应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