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哼了一声,还是不看他,然而眼神却已经软了下去。
“回神水坛去吧,”他伸手去扶她,“大家都在担心你。”
“不,我……我不回去。”她却执拗地推开了他的手,摇着头,吐着酒气,“回了坛内,你、你又要让我去杀人……我也不要看到谢总管,我不喜欢她!”
他微微愣了一下。梁玲果然是喝醉了,否则,冷静内敛如她,又怎么会这样直接地袒露出对梦词的敌意和不满?
“好吧,那你想去哪里?”他轻声叹息,“我送你去。”
她趴在桌子上,喃喃:“我……我要回去找师父。”
“你的师父已经死了。”他冷然道,一句话戳破了她醉意蒙眬的呓语。
她颤了一下,道:“那……那我去找铜大师!”
归海千川叹了口气:“你都不知道铜大师是谁,怎么找呢?别闹了,阿玲。你已经无处可去了,神水坛就是你的家。”
梁玲又是一颤,仿佛被刺中了痛处,抬起脸茫然地望着屋顶,似乎在苦苦地思索,许久,摇了摇头,声音微弱而苦涩:“不,就算谁都不要我了……我也不想回去,我不想再杀人了……不想了!”
归海千川心里一软,叹息:“好,往后的事情不用你再插手了。如果你不爱回神水坛,也可以暂时不回去,你想去哪里,我找人护送你去,如何?”
她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反对。
去哪里?外面已经是夕阳西斜,一阵风过,只觉连日的宿醉醒了大半,她心里忽地明白起来,便觉得渐渐苍凉。
是的……无论如何,水月剑,注定是要和断汐刃相依为命的。而且,如果不回神水坛,这天下之大,她又能去哪里呢?
“我如果要离开,自然会自己离开,不需要你护送……水月剑的主人,应该能决断自己的人生。”她苦涩地笑了一声,撑着桌子站起来,说着恍惚中从铜大师那里听来的话,然而刚一起身,身体发虚,便猛然一个踉跄。
归海千川抬起手,搀扶她起来。然而,刚一触及她的手腕,他便吃了一惊,不等她急急抽手,他手指闪电般地探出,扣住了她的脉门:“怎么了?”
“不妨事。”她甩开了他的手,“被荀颇的骨鞭伤到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归海千川却变了脸色,翻开她的衣袖,只是一看便倒抽了一口气:在她苍白的手臂上,赫然有六枚骨状的乌青,分别钉在神门、内关、曲池、太渊、尺泽、孔最六穴,沿着她的手臂一路分布上去,竟然将右臂整条经脉都钉死了!
“坟尸地里舞骨鞭,江城五月刺人心。江城荀家,果然不负盛名,”梁玲低声喃喃,握着水月剑踉跄站起,唇角露出一丝苦笑,“特别是荀家的老二荀颇,身手居然比当家人荀钦更厉害,闻风阁提供的资料里,居然将其列为江湖一百名开外?真是可笑!”
归海千川倒抽一口冷气,“梦词的情报从来不会出错。”
“从不出错?”听到他为她说话,梁玲忽地冷笑起来,“当我们联袂追杀荀钦的时候,她也说过他肯定不会往南逃,让我们在雁门关外设下埋伏等着,结果呢?还有,你第一次接我来洛阳的半路上,她安排的客栈……”
“好了好了,”他苦笑着打断了她,“何必扯这么远的老账?”
“你就只会护着她。”梁玲冷笑,扯过他手里捏着的袖子,掩住了伤臂,倔强地转过头去,“这次幸亏是我,如果换了别人,多半连九条命都要搁进去。”
她一动,又有殷红的血从伤口沁出,沿着手腕滴落。
“伤成这样,怎么不回坛内找大夫看看?”归海千川看不下去,语气也有些变了,带着命令口吻,“再这样下去,这条手臂会废掉!这样糟蹋自己,要是废了……”
梁玲已经走到了门边,听到这里,却停下来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看得很是深刻,让他忽然有刀锋过体的寒意,噤口不语。
“是啊……如果我的手臂废了,”她微微地笑,唇角带着一丝讥诮,意味深长,“你就不会来找我回神水坛了,是吧?”
他一时间被她的锋芒压住,竟是没有说话。
“有时候,我真想把自己的手臂砍下来,看看不能用水月剑,我对你还有什么意义,恐怕那时候的我,才是真正的我;而那时候的你,恐怕也才是真正的你吧?”
不等他回答,她转头径直走了开去。
夕阳落在她的蓝衣上,给她染上了一层凄艳孤独的颜色,仿佛行走在无边无际的血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