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燎麦碾馔子”和捡麦穗(上)(1 / 1)

74,“燎麦碾馔子”和捡麦穗

当夏天的热风吹来的时候,快要麦收了。

麦收给我留下的印象太多了。前收前吃“燎麦碾馔子“和麦收后捡麦穗,我的记忆尤其深刻。

白居易的《观刈麦》中说“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农作物有自己的生长规律,小麦春种夏黄,关键的时候,大自然也给它加把劲,滚滚热浪吹起麦风,要快速催熟即将饱满的麦粒,这“麦风”,跟南方的梅雨有一拼,很村人也叫它“麦疯子”,意思是说风太干太热,像疯子一样。“麦风”裹挟着热浪,烘烤着大地,像面包房烤出面包一样,地面上升腾起一股股烟雾一般的热气,“麦风”掠过麦田,仿佛一夜之间,原来有些发青的麦穗,就变黄变干变硬了。

在麦风刚来时,村里人采摘新麦粑“燎麦碾馔子”,是最有特色的家乡小吃。

那个时候是集体大生产时期,生产队的小麦归集体所有,是不允许任何人私自采摘的,但既然是集体的,就是大家人人有份,因此。在参加生产队劳动上工和收工的乡间小路上,人们走在麦地的铁埂上,趁生产队长不注意,偷偷采摘还没有完全熟透的麦粒,装在口袋里,藏在草帽里。过去农村穷,有两个度饥荒的档,一是开春的野菜,二是在农历五月下旬青黄不接时,新麦是第一茬能吃到的粮食,生产队长也能够理解大家的感受,只要你不是拿着背篓往家里装,不是提着筐装的太多太过分,大多时候是睁只眼闭只眼,这么多地的麦子,一畦又一畦的,一浪又一浪的,你的口袋里能装多少呀?生产队长也会给自己装一些。

晚上收工后,彩霞满天映红,家家在院子里忙活了起来。男人们拿着簸箕,搓麦粒收拾干净,女人们在灶台上忙忙碌,把新麦做出多种吃法。

“燎麦碾馔子”是最经典的一种,农家人将即将成熟的大麦、小麦、青裸的穗揪回家,用手搓揉去壳,将粮食收拾干净后,放在石磨上碾,然后用锅焙熟或上笼蒸熟,加了油泼辣子、盐、醋、韭菜、蒜汁,拌着吃,风味独特,清香爽口,筋道爽滑,清香味美,堪称一绝。

还有“灰面”烙的灰面粑粑。等到麦粒晾晒到快干的时候,将麦粒倒进石磨里加工成面粉,因麦粒没有没有完全干透,面粉总带有灰扑扑的麦麸,所以叫“灰面”或新麦粑,与水合成半干半湿面团,用手掌捻捏下摊成一张薄饼,舀一勺生菜油倒在已经烧热的锅里,油冒烟时,将那薄如一张白纸的“灰面粑粑”贴在锅边上,

只听得“呲呲”几声,冲天而出的生菜油香味,麦子香味,柴火香味,径直朝人五脏六腑扑去,好闻,真香。用生菜油烙的“灰面粑粑”,外皮结着薄壳,很脆,一咬进嘴,“咯吱咯吱”声满嘴响,咬穿面上的脆皮,露出里面鲜甜柔嫩的饼身,无需什么配料,只是自然的清香,

记得小时候,农作物和蔬菜没有施化肥,没有喷农药,都带着自然的味道,地里摘的新鲜黄瓜掰开就是一股清香的味道,西红柿切开就是甜甜的蜜汁,“燎麦碾馔子”利“灰面粑粑”就是新鲜麦子的原味。那是故乡的美味,是儿时的印记,是人间烟火最纯粹的香味。

吃“燎麦碾馔子”没几天,布谷鸟“布谷布谷”的声音又回荡在田野里,生产队长带着几个老农在麦田转转,摘几个麦穗,用手揉搓掉皮,再用嘴轻轻一吹,手掌里就只剩下麦粒了,他们一起观察麦粒的颜色,放在嘴里嚼几下,以确定麦子水分和成熟程度,一般来讲收麦时赶早不赶晚,八九成熟就可以收了,等完全成熟了麦粒就掉到地上了。郭把式说,放心吧,今年收麦子,一亩地打八百斤没问题。队长看看天说,这天变化无常,只要老天爷开眼,麦收的时候不要下暴雨,不要丢冰雹。郭把式说:不要指望老天爷,求神不如求人,求人不如求己,全村男女老幼齐上天,抢它三四天就中!郭把式刚才吃了几个麦粒,嘴里还有余香,又指指前面的麦地,再揪个麦穗尝尝新鲜。几人又下地,一人揪了一把麦穗,用手搓几下,吹去麦羽子,把麦粒倒进嘴里,咯嘣咯嘣嚼着说,不错,这麦粒饱,有嚼头,香!

好,后天就割。

三人各自回家弯腰撅腚磨着镰刀。

民间俗语是“女的怕坐月子,男的怕割麦子”,在没有农业机械的年代,割收麦子割收稻子是农村最累的活。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大人们挥舞着镰刀在地里忙碌,我们放学回家后便忙着帮大人做饭,然后把饭菜和水送到田间地头。

正是黎明一阵黑的时候,此时万籁俱静,有人已经起来开始磨镰刀了,霍霍的声青,在黑夜中传的很刺耳。割麦赶早,天还没亮人们就起来了,走向田野,房屋和树林影影绰绰立在清寂的空气中,显得凝重而肃穆。天麻麻亮,大部分星星掩去了自己的光芒,还有个别几个星星挂在辽阔而深远的天空,廖落星辰,那冷冷而微弱的光辉在无艮的孤独里眨着它疲乏的眼睛,伴随着大地和农人。

天气炎热酷暑难耐,处处感到憋闷,我脱光膀子在沟渠边玩水,还有同样大的几个小孩也在地畔玩,我的四眼狗躲在树下伸着舌头一喘一喘的。麦浪在“麦风”推动下翻滚,摇曳,但割麦的人无心欣赏这个景致,愁的是何时能够割完,何时能够结束这繁重的劳动。大人们排成横排,一人负责一米宽的麦子,人人弯腰低头,前腿弓,后腿绷,手持镰刀,刀向前一仲,左手一揽,右手用力一拉,咔嚓一声,一先麦子就倒了下来,热风在稠密的麦杆间窜动,手上用劲不停的拉着镰力,一刀挨着一刀,不一会儿,汗水就下来了。

那个时候,大人忙着收割,拉运到麦场后,队上给我们小孩分配了一个力所能及的任务“捡麦穗”。麦子成熟以后,麦杆硬脆,尤其是麦穗和麦杆的临接之处容易断裂,这就是瓜熟蒂落的自然现象,在麦收的过程中,有镰刀的碰撞,有脚的踩踏,有捆扎的碎裂,也有搬运的折断,许多麦穗掉在地上。我们小孩每人提个筐子,在收完麦的地里,像鸡刨食啄米似的,低着头,眼睛睁得大大的,认真的搜寻落网之麦穗,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框里的麦穗越来越多,麦风吹过,热熏熏的,太阳高高的挂在空中,喷发着热能,烘烤着全身,上有热热的阳光,下有闷热的风,我们置身于蒸笼里,汗水湿透了全身,尤其是头上的汗多,滴滴答答从脸上流下来,流进眼睛里,像被蜜蜂蛰了似的有点疼。我的皮肤有过敏的症,麦灰被风吹在皮肤上,又被汗水湿透,痒痒的,起了红斑。再加上胳膊和手上被麦芒扎了很多个小红点,有的麦芒还刺进了肉里,皮肤痒的让人受不了,从这边的地头捡到那边的地埂,我跳进水渠洗一洗,然后从渠里爬上来,也顾不上擦身上的水,又开始捡麦穗。这一天下来,我和同去的五个小朋友捡了十几亩地的麦穗,我捡了三筐,收工的时候会计给我记了7分工。

等我长到九十岁的时候,比麦子高了许多,手也能拿动镰刀了,我也和同村同样大的孩子参加了割麦劳动,不同的是大人负责割一米宽的地方,我们就负责割半米宽,刚开始割麦还挺有兴趣的,想与大人比进度,看谁割的快,镰刀挥的频率忆人,噌噌噌,嗖嗖嗖的,小小的身子窜在大人的前面,队长过来表扬说这小子干的真欢实,我听了心里美滋滋的,一趟下来,看身后倒了一大片的麦子,觉得自己长大了,可以顶天立地了,心里想自己一定可以当一个好农民。第二趟割下来,到了地头,一屁股坐在田埂上就不想起来了,腰是酸的,胳膊是疼的,手上也磨出了血泡。我妈过来拿出手绢把我的手包了起来,我又继续挥刀割脉。太阳火辣辣地照在我们身上,汗珠不断地往下流,汗水伴着麦灰淌进了眼里,眼睛沙得很疼。麦地充满了灰尘味、汗味、霉味、潮气,热气更加浓烈,人就像被闷在热气腾腾的蒸笼里的干鱼,张着嘴,只能大口大气地喘息不止。这种劳动是很折磨人的,一是天热的难受,高温酷热的侵袭,让人汗流浃背,体内排出的盐分把衣服染变成硬壳,心里总有一个念头,盼着太阳快下去,盼着能到水渠里洗个澡;二是腰酸腿疼,手上起血泡,每挥动一次镰刀,都要使出吃奶的劲,还要咬着牙坚持坚持,从上午坚持到下午,从明天再又坚持到后天,在无穷的痛苦中撑着,割麦子是一个强体力劳动,也叫人无可奈何,只能是咬着牙坚持;三是手上的血泡磨破了,出了血,还要继续干活,晚上回了家,母亲用针把血泡挑破,包上布,第2天还要继续干活,血泡上面摞血泡,老茧上面再起新茧,在疼痛中干活,在疼痛中坚持,在疼痛中成长。这些使我真正地体会到了“足蒸署土气,背灼炎天气,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的劳动艰辛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