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姨妈的土炕</P>
每年春节回家,我都要看望姨妈。</P>
刮了一夜西北风,风拍打着门窗嘭嘭作响,沿着墙根呼啸而过似狼在啸,风吹起雪片似扬花一般,我不喜欢这样的天气,白茫茫的大地,肃穆萧条,风掀起草帘和柴禾垛的缝隙,似女人呜咽在哭,突兀的房子,半圈草垛,绊住了风的腿,扯住了风的衣裳,缠住了风的头发,它像个发疯的泼妇,衣衫不整,撕扯,哭嚎,撒泼,搅得天地不宁。</P>
打开门,风卷起一片雪急急地拥了过来,我打了个寒颤,头往脖子里一缩,返身又加了件羽绒服,将帽子套在头上,才迈出门去。路和地里的雪原有一鞋厚,一夜的风使它滚动腾挪,遇坎堆涌,形成一个又一个雪包,沟渠里收藏了满满的雪块,田地露出了一块块土黄的颜色,大地像个得了烂癞痢疤的白头发脑袋,白一块,秃一块,显得难看,我绕开积雪,踏着田埂,迎风走了半小时,到了姨妈家。</P>
门开着,闪身进来,恰好看见姨妈佝偻着身子,提个背篓,艰难地在柴禾垛里装干麦草,我上前叫了声:“姨妈”,她吃惊地转过身来,愣了一下,接着声音哽咽地问我:“回来了,吃了没有。”我赶紧帮她把柴禾装好,提上背篓准备进屋,说话的当儿,正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堂哥玉忠和嫂子红茹出来,向我打着招呼。</P>
“哎呦,大干部啥时候回来,也不打个招呼,好去接你”,堂嫂红茹尖着嗓子抢先说着,堂哥木讷地在她身后搓着手,望着我的眼神是热切的,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好。</P>
我这个堂嫂。十年前嫁过来,进门的第一个条件是自己住正屋,将我姨妈赶到西厢房,为人尖酸刻薄,对我姨妈不孝,对亲戚嫌贫爱富,听到我的声音,才出来照看,遇上其他人,连门都懒得开。</P>
我对她有厌恶的情绪,没好气地说:“回来几天了,来看看姨妈”,表明我不是来看她,说着我挽着姨妈进屋,赶紧摆脱她的纠缠,我也没给她好脸子。</P>
姨妈的屋子不大,房里阴暗而潮湿,墙壁的土坯裸露着,污垢而粗糙,不时散发出阵阵霉味,房顶上那张用蛇皮袋拼凑起来的蒙布已被烟熏成黄色,这么简陋贫穷的家。一座土炕占了大半个房间,土炕前有炕洞,与锅台灶膛相连,一边通过火炕与靠墙的烟囱相通,厨灶中一起火,那火就通过炕洞,抵达烟囱,将炕烧热,烟升入烟囱排出。做饭,烧水和热炕两不误。灶台上摆着一口铁锅,旁边立着水缸和摆放着案板、锅碗瓢盆,使房间显得拥挤狭小,地上没个坐人的地方,只能坐在炕沿上,我顺手一摸,土炕没有一点温度,估计半夜熄了火,冰炕冷灶,将姨妈冻醒,所以早起搬柴火填炕。</P>
就在我们烧火填炕时,院里传来了红茹刻薄的声音,她对着院里的鸡骂,“死东西,你上架子吗?你架子大得很嘛,还跑出来吃,看你个老母鸡,就知道吃,吃!胀死你,噎死你,有好东西你吃得动吗!”红茹一边骂着,一边用笤帚赶打鸡,一时院子里“咯咯,嘎嘎”鸡飞狗跳,乱糟糟的。</P>
我知道,她这是指桑骂槐,说我架子大,骂我姨妈老不死的。</P>
在我的记忆里,姨妈早年守寡,含辛茹苦地拉扯大俩个儿子三个女儿,一生辛劳,很早就把身体累垮了,人过五十,就头发花白,身体弯曲,但她为人善良,与我妈关系很好,两人经常在一起抹眼泪,手拉着手诉说家常,互相安慰,我妈来看姨妈时,总是拉着我,姨妈会擀一种极细的长面,每次给我碗里单独打一个鸡蛋,长面拌着西红柿鸡蛋,极是好吃,我上学的地方离姨妈家很近,离我家里有两公里路,遇上刮风下雨,或我妈出外,我就到姨妈家吃饭睡觉,她总是含着可亲的笑对我,遇着我在家受气,我委屈地在她面前大哭时,姨妈说:“好孩子,不哭,到姨妈这来吧!”说着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块水果糖,细心地剥开糖纸,塞到我嘴里,我的气就消了,我在姨妈这里感到温暖,受到格外的关心,比在自己家里过得开心好玩。</P>
有一次,姨妈家的三丫头问我:“哥,你是不是我妈生的”,我说:“我是我妈生的,”“不对,我妈对你比我们都好,你也喜欢我们家”,她嫉妒地说着,我竟无言以对。</P>
这样的亲情持续到我初中毕业,我上高一时,红茹嫁给了堂哥,半年后,红茹常常与姨妈吵架,骂姨妈,“老不死的,吃闲饭,怎么不走路摔沟里去”。</P>
我来时,她也不给我好脸子,吊着脸,气呼呼的,好像我欠了她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