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英子的春天(1 / 1)

30,英子的春天

小年刚过,一场大雪如约而至,瑞雪兆丰年,增加了过年的气氛,白色的大地,红红的灯笼,外边天寒地冻,北风卷着鹅毛似的雪片,飞着舞着,地上光秃秃的,暮蔼阴云,也遮不住年味,家家烧着火红的炉子,屋内热哄哄的,女人们聚在一起,一家挨着一家,开始烤饦饹子,炸油饼,蒸馍头,杀猪宰羊,置办年货。小孩们己穿上新衣,花红柳绿,颜色鲜艳一点,配上农村的黄土地,麦柴垛,土房低屋黑烟囱,倒也和谐喜庆,大人忙着手里的活计,娃娃们聚在一起到处乱窜,院里的狗和鸡也来趁热闹,闻着油香肉气馍味,兴奋不己,活泼泼地喜气洋洋起来,一年忙到头,人们就在这段时期将所有的劳累烦恼都忘掉,村里各家团团圆圆乐乐呵呵的过个年。

英子家今天熬糖烤饦饹子,过去家穷买不起糖,家家种甜萝卜,自己熬糖稀,颜色像巧克力,味道是纯纯的甜,熬好了就拿出去用秸杆挑了冻上,供奉灶天爷吃着糖粘着嘴上天言好事。烤饦络子,是个集体活,左邻右舍聚在一块,烧火架炉,和面拌馅,包做制形,七八个人才能玩得转,大家在一起分工合作,边干活边唠家常,嘻嘻哈哈的半天帮完一家,转到下一家。沈五姨是媒婆,说着男婚女嫁的事,“现在地分到各家了,日子好了,政策也宽敞了,没有人在上面指指点点整人了,村里村外忙着给娃找对象结婚,我老婆子盼到出头日子了,撮合成了九对,喜酒都忙不过来了,你看南蛮子儿子才十八岁,张罗着办事哩”,王英妈问“那不够年龄,领不上证咋办呀”,孟姨说“现在谁还管证啊,先结婚生娃,到点了再办证,你个昏头老嫂子,把英子藏着掖着,都二十好几了,耽误娃的事”,说到这儿,英子妈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好她五姨呢,娃都二十六了,在村里是落下最大的了,我们这一大家子,一炕五六个老不死的,没个人操持家,硬把娃耽搁了,误了娃,我这当娘的哪天能睡个囫囵觉呀,天天扣心窝子,急死人呢”。

英子一家四代同堂,太奶奶九十九岁,已活愚了,出门不认路,让人搀扶着,吃喝拉撒睡都让人操心喂着端着,动不动拉不下来,儿孙们用手往出抠,她的五个儿子先她前面走了四个,剩下老四是英子的爷爷,奶奶去世好几年,爷爷也快八十岁了,干了一辈子重活,腰己直不起来,像个大猩猩一样,肥弯曲着,腰勾着,头弯着,走路前后左右掮摆摇晃,风烛残年,像即将熄灭的一点火苗头遭风吹了一样,摇晃着随时要熄了,英子的爹妈六十余岁,人老多病,母亲高血压心脏不好,经常犯头晕心疼,英子的几个哥哥在外地工作,很少回来,英子里里外外一个人操持着家务和地里的活计。

几个人正忙着,村里妇女队长崔秀英来叫“英子,快走排练去,今年社火耍大些,踩高跷,跑早船,才子佳人,唐僧师徒四人西天取经,可热闹了,年轻人全来了,连我这黄脸老婆子都参加了,我要扮个猪八戒背媳妇,好好乐一乐”,英子急忙忙让坐,拿着烤好的饦饹子给秀英尝尝,手上还粘着和面的白粉,不好意思地说“队长,我家的房还没扫,这二天打扫庭厨,拆洗被子换洗衣裳,缝晒被褥,炸果子,准备冬菜,事还多着呢,顾不上啊”。秀英看着这一家子,头发一个比一个白,耳朵一个比一个聋,腿脚一个不如一个利索,都张着个嘴,等着人侍候,还不说院里的猪羊鸡狗,地里的活计,确实愁死个人。也不好勉强,热情地与炕上坐着忙乎的几个老婶子打个招呼,急匆匆去忙社火了。

夜里,刮起了西北风,呼啸着,撕扯着柴垛,敲打着门窗,天又降温了,英子起来两次,分别为太奶奶和爷爹妈的炕填了两次柴,每次到太奶奶屋子,她都有点害怕,家里十年前为老人打造好了棺材,黑漆漆地放在太奶奶睡的屋子地上,进了屋子,兀突在眼前,又大又黑,自然想到鬼神,里面装着什么,头皮就发紧,心也收的得紧紧的,害怕死了,急急的填完炕,赶紧出来,回到自己的小屋,恐惧加上明天一大堆的活计,愁得睡不着了。早晨起来,院里的柴禾垛被风掀了个口子,刮走了不少,掏出了一个大的豁豁,英子心疼地去加固,别人家有男人,摞的瓷实,上面编草帘在草垛上铺下来,防雨防风,英子家没有这样做,现在亡羊补牢也没有人手,只有心疼掉泪的份。英子简单地把柴禾往里塞一塞,将农具耙子榔头压在上面。回过头来,给太奶奶,爷爷端水洗脸,倒便盆,喂猪羊鸡狗,已日上三竿,赶忙帮着妈做早饭,吃到肚里,洗涮完毕,已到中午。

张庄村中心的王家后院宋家院子前,有口古井,两个石碾子,几株大树,空阔的场地上是队里开会,学习,活动,集中的地方,这会正锣鼓喧天,忙碌了一年的人们,在改革开放的好政策下,分地好几年了,一年比一年收成好,怀着丰收的喜悦,吃饱了饭,攒足了劲,可劲地敲着锣,打着鼓,随着那激昂豪迈的节奏,踩着二三尺高的木头高跷,蹦蹦跳跳,排演着过去被批斗的封建余毒,耍龙舞狮,划船,转伞摇扇,崔秀英戴着猪头,大耳长嘴,背着个纸糊的小媳妇,做着猪脸人动作,憨态可掬,逗人发笑,孩子们在里面跟着,东跑西颠地乐疯了。

英子扫完尘,计划着打扫庭院,洗衣拆被,院里响起猪哼鸡叫羊哞的声音,英子赶忙架起炉子,熬麸皮米糠拌的食料,端到猪圈一看,猪粪堵了半圈,猪棚柴禾火少了,猪也冻得够呛,才想起要给猪羊起粪清圈,垫柴火,哪一件都等着忙不过来,不知先干哪一件。

这样不分白天黑夜,忙里忙外,二十八这天,家里过年的准备才有了头绪,几个哥哥带着嫂子从外地也赶了回来,别人家孩子多图热闹,早将红灯笼挂了出去,红红的光映衬着雪地,加上孩子们玩炮仗的震响,年味已浓了起来,英子请哥哥从仓库里拿出一只大红的灯笼挂在门上,家里立即亮堂喜庆起来,几个侄子侄女围着英子妈,窜上跳下,一会儿要糖果花生,一会儿拿炮仗,找火柴,老人享受着天伦之乐,炕上炕下,屋里屋外,随着孙子转,嘴笑得扯到耳后根,好久没有这样团圆热闹喜庆了,英子妈妈招呼着英子炒菜做饭,灶里火膛通红,两个锅不停地蒸煮煎炸,奏响着锅碗瓢盆的乐章,太奶奶只能喝稀粥,爷和爹妈吃软的,哥嫂娃娃要大鱼大肉,一顿饭三个样儿,英子家的灶火没熄过,锅没停过,英子和她妈从早到晚也没闲着一刻。

笫二天杀猪,英子家院子大,场子摆在她家院里,大家凑在同一天杀猪。十几头猪排着队等张屠夫宰杀,捆绑着的嚎叫,挨了刀子的,更拼着命死嚎,猪的哀鸣嚎叫响彻英子家。英子妈正在大锅里烧热水,用来烫猪拔毛,锅里蒸腾着白气直往上冒,听着这猪嚎声捂着心口说“我听着这声音瘆得慌,心里难受得很”,英子扶着妈到房里歇息,随口说着“妈,这几天忙,累得够呛,你多歇一会,我一个人忙得过来”。赶着回来往炉里填柴,院里一派繁忙景象。

不一会儿,英子的侄女找爸爸要炮仗,说奶奶躺在炕上不理睬她,英子哥进屋一看,娘歪曲着躺在床上,脸上表情痛苦,扶起来己发不出声来,赶忙喊“妈不行了”,家里人和一院子人慌忙进屋,站满了屋子,大家七手八脚将老人送往医院,医生拿听诊器一听,翻看眼睛,说人已心脏停止跳动,瞳孔放大,人已经走了,家里人悲从中来,放着哭声,为老人做后事,急忙取下红灯笼,撕掉准备的对联福字,村人大都来帮忙,过年的红的换成了丧葬的白色,英子跪在娘的身旁,哭得昏过去好几次,她放长着声调“我的妈…呀,你不能走…啊,这日子刚好起来,你还没…享过福呢,妈…呀,我咋过呀,这么一大家子,我咋办呀…”,一声比一声拖得长,一句比一句哀鸣,哭泣得越来越深,大过年的,人也不能停放的时间长,阴阳掐指一算,三天出殡,原来给太老奶奶准备的寿材,先给英子妈入殓。英子哭得昏头转向,家里的事,出殡的事,由着哥几个安排,自己稀里糊涂,啥也不清楚,从老坟上回来,躺在炕上昏昏睡了两天,已是大年初三,一家人商量着今后怎么办,太奶奶过年一百岁,农村不能说一百,称一百零一岁,原来准备搞个寿典,因着这丧事也放弃了,爷爷八十多,身体像个虾一样弓着,还操心着地里的庄稼,经常连坐带跪,甚至爬着在地里侍弄庄稼,人在家里闲着待不住,叫人看着心酸,爹六十多了,能帮衬点,但一直没干过家务活,英子妈一走,里里外外全落在英子一个人身上。几个孩子孝顺,想把老人接城里享几天福,但太奶奶风烛残年,大半个身子已入土,农村讲究不能死在外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如何是好,爷爷是门都不愿出的人,每天在南墙根底下,盯着田,看着地,心疼着庄稼,一辈子没进过城,更不用说到县城以外更远的地方,爹说“你妈刚走,我这心里空落落的,怎么能离开呢,让你妈一个人躺在地里”,不但不出门,还隔三差五到老伴坟上静静的坐着发呆。眼看假期己到,大家要回去上班了,想不出好办法,嫂子提出,让英子招女婿上门,大家想想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