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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高尔基 2318 字 9个月前

母亲被挤到了一边,她恐惧地靠在了十字架上,索性闭上双眼等着挨打。

一阵猛烈的旋风般的噪音差不多要震聋了好怕耳朵,脚下的土地似乎也在抖动,恐怖和骤然的寒风叫她不能呼吸。

警笛的声音十分慎人地从空中飘过,有个粗暴的嗓音在发布命令,女人们在歇斯底里地叫喊,围墙的木材发出了断裂的响声,脚板重重的踏在干燥的土地上发出低沉的共鸣。这一切继续了许久。

母亲觉得,闭着眼睛听到这一切是非常可怕的。于是她睁开双眼。这一刹那间,她突然喊叫了一声,并伸着手朝前跑去。

离他不远的地方——在坟墓间的窄窄小路上,们围住了那个长头发的男子,同时,正拚命驱逐四周袭击过去的群众。只见出了鞘的马刀在空中闪着冷嗖嗖的白光,在人们头顶上忽起忽落着,而手杖和瓦砾了居上下飞舞着。扭打在一直怕人们发出了野蛮的叫喊声,叫喊声混乱地盘旋在墓地之上。

那个青年的苍白的脸庞在高处出现了,——就在那憎恶和愤怒的风暴上面,又响起了他坚决而洪亮的声音:

“同志们!别作无益的牺牲!……”

他的喊声生了效。

人们纷纷丢下了手杖,渐渐地退散开来。可是,母亲仍被那种不能抑制的力量所吸引着,还是继续向前挤。

这时,她忽然看见了尼古拉。尼古拉把帽子推到了后脑上,正在推着被气愤激怒了的群众;她听见了他的责备般的呼喊:

“你们别发疯啦!镇静一下吧!”

母亲恍惚看见,尼古拉的一只手上已经染上了鲜血。

“尼古拉·伊凡诺维奇,走吧!”母亲急久忽地冲到他身边,关心地喊着。

“您要到哪去?那边会打您的……”

索菲亚站在母亲旁边,伸手拢住了她的肩膀。她头上没有帽子了。头发散乱,扶着一个差不多还是孩子的青年。

这个小青年一手捂着被打破了的、流着血的脸,用抖动的嘴说:

“放手,不要紧……”

“照顾他一下儿,带他回去!这儿是手帕、给他把脸包上。”索菲亚迅速地说着,顺便将小青年的手塞给了母亲。然后一边跑,一边叫喊着:

“快走啊,在抓人了!……”

群众四散而逃,紧跟在后面,嘴里大骂着,手里挥舞着马刀,在坟墓中间笨重地跨着步子,两腿常被大衣的下摆缠裹住,很不灵便。

这个小青年用狼一般恶狠的目光盯着的背影。

“咱们快些走吧!”母亲用手帕擦着青年脸上的血,低严喊道。

他不停地吐着带血的唾沫,含含糊糊地说道:

“您不要担心!——我不疼。他用力把子打我……我也用手杖结结实实地揍了他几下!揍得他哭了出来!”

他挥动着带血的拳头,用已经沙哑了的声音喊:

“等着吧,不可能让你们这样就算完了!我们工人阶级全体都起来的时候,不用动手就足以你们!”

“快走吧!”母亲着邹地催他。

于是,他俩加快了脚步,朝坟场围墙的小门走去。母亲以为,围墙外面的空地上,一定有躲藏在那,等着他们,等他们一出去,马上就会冲过来打他们。可是,当她小心地推开小门,朝那满是秋天的灰雾的空地上张望的时候,外面静悄悄的,连个人影也没有,所以她立时就安下心来。

“让我替你把脸包起来!”她说。

“不,不必了,我一点也不觉得惭愧!他打了我,我也打了他,这是很公平的……”

母亲麻利地给他包扎好伤口。一看见血,她心里就不由得充满了怜惜之情;当她的手指触到温湿的血时,她突然害怕不已地战栗起来,但,她还是能控制自己的。

母亲默默地挽着那个小青年,飞快地穿过空地。

小青年这时的口齿清楚起来了,他友好地嘲笑说:

“您把我拖到哪里去,同志?我自己还能走……”

可是,母亲觉得,他的身子在摇晃,他的步子很不稳,他的手在发抖。

他有气无力地向她问开了话,但并不给她回答的空儿。

“我是洋铁工人伊凡,——您是谁?我们三个是在叶戈尔·伊凡诺维奇的小组里——三个洋铁工人,小组里一共十一个人。我们非常敬爱他——愿他到天国去吧!虽然我是不相信什么神的……”

母亲在一条街上雇了马车,让伊凡坐上车之后,她悄悄地对他咛嘱:

“现在别讲话!”她边说边用手帕仔细地裹住他的嘴巴。

伊凡将手举到嘴边,可是已经不能把手帕取掉了,于是,那只手无力地放在了膝盖上。但即使现在蒙着手帕,他还是含糊不清地嘟咕着。

“今天你们打了我,我是到死也不会忘记的……在他以前,有一个大学季托维奇……教我们经济学。……后来被抓去了……”

母亲抱着伊凡,让他的头抵住自己的胸口,小青年的身体忽然沉重起来,也就不作声了。母亲几乎被吓呆了,她偷偷地望着马车的两边,她觉得马上会从什么地方的角落里跑出了几个,如果他们看见伊凡的头包扎着,立刻会抓住他,把他打死。

“他喝醉了?”车夫回转头来,善良地笑着问。

“甭提了,喝了不少烈酒!”母亲叹口气接应着话头。

“是您的儿子?”

“嗳,他是皮匠。我是替人家做饭……”

“你苦啊。原来这样0……”

车夫加了一鞭,又扭过头来接着问道:

“你听说了吗,方才墓地那边打得可厉害啦!……一个人物出丧,那人也是反对官府的……他们不赞成官府的做法。当然,送丧的也是这样的人,是他的朋友。他们在那里喊着什么‘政府’,说什么政府使人民破产……于是就打他们!据说有的人被砍得差点没命喽。当然,之中也有的受了伤……”他停顿了一下,难受地摇着头,用异样的声音说:“死人都不得安宁,唉!把死人都给吵醒啦呀!”

马车吱吱咯咯地在石子路上颠动着,伊凡的头轻轻地撞着母亲的胸口。

车夫侧身坐着,仿佛是沉思了之后说:

“老百姓里面已经有了动摇,天下就要大乱了,对不对?昨天夜里,宪兵闯到我们邻居家,一直闹腾到天亮,今天早上抓走了一个铁匠。据说,夜里要把他带到河边,偷偷地把他推到河里淹死。可是,那个铁匠人倒不错……”

“他叫什么?”母亲问。

“那铁匠吗?他叫萨威尔,外号叫叶甫钦珂。年纪不不大,可是懂得事却很多。现在的时势,大概懂事是有罪的!他到我们这儿来的时候,总说:‘赶马的朋友们!你们的日子怎么样?’我们说,‘真的,还不如狗呢!’”

“停下!”母亲要求。

马车一停,把伊凡惊醒了,他低声起来。

“小伙子醉得可真不轻啊!”车夫说。“唉,伏特加,伏物加……”

伊凡全身无力地又摇又晃,踉踉跄跄地在院子里走着,嘴里说着:

“不要紧,——我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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