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已经铺好了,就是不知,这位嫡长子,又能走到哪一步
让出这么珍惜的人脉,徐玉修理智知道是最好的选择,对方若是投桃报李,来日也会拉拔筠哥儿一把。
可情感上,他却还有些难平,这忱哥儿,运道倒也不错。
他轻叹一声。
毕竟有福太贵君这个例子在,这运道啊,在宫中,可胜过千般计谋。
当然,争气的肚皮才是根本。
正月过后,选秀从京城、州府、郡、县一级级开始。
辛子槐在青州说得上话,因此,辛言忱只是走了个过场,就成了前往京城的秀男之一。
和他一样待遇的,还有青州刺史的公子云修齐,也是那日在书斋,被人议论“素有贤德之名”的公子。
最后留在府里的这些日子,徐玉修并未拘着他的花用,还送了不少首饰体己,辛言忱单单留下了几幅字画和游记,整日宅在院子里看书。
消息都是辛言筠打探到的,仗着年纪小,他时常在保镖的护卫下外出,也不知徐玉修是怎么允的。
“哥,你居然睡得着觉”
临行前一天,辛言筠急匆匆踏入他的院子,身后的小厮捧着托盘而入,一连好几个。
“快试试我给你准备的新衣哪里不合适还能找师傅修改”
最后那个小厮,手里沉甸甸的,托盘上盖着一层红布,看样子,分明是银子。
辛言忱收起书,脸色微沉“筠哥儿,我说过,不要给我送东西。”
小少年有点被吓到,可他自幼是府里娇宠大的,这次还得了父亲的允,底气便又足起来了。
他拿出一件青衫,抖落开,银色暗纹在日光下闪烁,清雅又富贵。
“哥,我可不是为你准备的,我是为长史家的嫡长子准备的这些,都是嫡长子该有的排面”
他又胡搅蛮缠起来“别叫整个青州的百姓以为,咱们辛家多穷呢”
“哥,你生得漂亮,身段也好,你一定要好好打扮,把云家那位给比下去还有这些钱你也收着,到了京城重新置办一些行头,时兴的料子首饰别少了,叫陛下一定眼前一亮”
说到这,辛言筠心底还有点酸。但他毕竟是个小郎君,还不识情滋味,只觉得哥哥比自己长上4岁,先承宠也是应该的。
哥哥若能被宫中留下,母亲、父亲都会很高兴,对姐姐的前途也有帮助,大家都会很好。
他还小呢,没长开。进宫的时候一定不比哥哥差
辛言忱沉默了许久,望着那一托盘的金子,良久,他轻轻叹息一声。
也罢,也罢,既然入宫了,和辛家的联系,便扯不清了。
慢慢还就是。
总有还完的一天。
翌日一早,辛言忱坐在马车里,在后爹的陪伴下,来到了城门口。
在岚朝,选秀分为采选和礼聘两种。
采选一般针对良家公子,长得漂亮、符合年龄便可入选,由京城派来的花鸟使负责。而礼聘,则是针对世家大族的公子,以德、才、美貌闻名,而礼聘入宫。
原则来说,礼聘挑选的公子会比采选出来的更尊贵,更易被宫中留下、封赏。
可自太上皇以来,因子嗣不丰,礼聘的适龄公子不足,便大量封赏采选出来的年轻、美貌、看着好生养的公子们。
因过于频繁,选秀的流程也被简化。比如礼聘,原定是六品以上官员的子嗣,发展到现在,仅京城保留了礼聘名额,其余各州府,则统一按照采选流程。
新帝登基以来的第一场选秀,堪称盛世。
通过初选的公子们或坐着马车、或乘着牛车,戴着幂篱,由家中长辈护送着来到城门口。
这一流程,也是为了彰显州府为陛下分忧的尽职尽责,挑选出来的男子有多优秀。
城门口,不少百姓已经围着看热闹,高大的护卫们守在一旁,保护秀男们的安全。
马车、牛车们,便在众目睽睽下,从中间的那条道路中走过,随即下车,与家人道别。
条件差些的人家,乘着牛车。岚朝正盛,风气相对开放,有些自恃美貌的秀男还会拒戴幂篱,大大方方地展现出容貌。
而坐着马车的,多半车身就会带着标记,表明出自哪家,既是为秀男们撑腰,也是大大方方宣扬我家有优秀男子入宫。
那样,家里未出嫁的兄弟们,名声都会更好一些。
辛言忱来得不早不晚,他安静坐在马车里,徐玉修照顾他的情绪,便也保持安静。
这种场合,一般女人是不出场的,因此在府中时,辛子槐就已经送别过了。
少年一袭青衫,安静坐着时,像极了一朵稚嫩的青莲,初具风华,却又知道,他最好的花期还在后面。
快到城门口,马车慢了下来,徐玉修轻叹一声“未来可期。”
“忱哥儿,你可怨我”
辛言忱平平静静的“怎会。”
徐玉修意味深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无论是否怨我,都不该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你怨我和你母亲,可这也改变不了,你是我们孩子的事实。”
“宫中,比你当年生存的辛府,水要深得多。”
“忱哥儿,既然坐上这辆马车,便回不了头了。”
青莲的确拥有更好的花期,可前提是,他愿意绽放。
辛家,徐家,可不想推一个废物进宫。
惊呼声打破了马车内的寂静。
“裘荀生是裘荀生”
“谁带果子了想砸到他的牛车上”
“疯了这是陛下的秀男”
护卫在,喧闹很快平息,议论声却依旧清晰可见。
“这男子生得倒是不错,怎的那般大胆”
“啧啧,姐姐不必那般迂腐,陛下坐拥后宫三千,男子么,一味的贤惠,也是少了点滋味。”
“难怪乘的是牛车,出身小门小户之家,难登大雅之堂。”
“妹妹慎言,你又怎知,这位公子他日不会一步登天”
徐玉修慢条斯理道“裘荀生,这个名字,或许筠哥儿提得不多,却也不可小觑。”
“家境清贫,才艺、礼仪算得上一窍不通,偏偏长了极其艳丽的一张脸,从小县城一步步爬起。花鸟使做主,破格把人留了下来。”
“只是看他今日之言行,是个沉不住气的,不必太过防备。忱哥儿,初入京城,你可与此人相交,但若是地位稳固,便不可”
辛言忱打断了他的话“父亲,我知晓的。”
他很烦对方突如其来的体贴,似乎多年来,彼此心照不宣的面子工程、安全距离,都被越了过去。仿佛多年的针锋相对,都不存在一般。
辛言筠与他流着同样的血脉,未曾得罪过他,并且是个稚子,辛言忱可以不计较。
可是徐玉修,他凭什么
唱念做打、软硬兼施,仿佛他仍是那个乡野来的4岁孩童。
辛言忱一字一句道“青州有秀男数百,岚朝上下,秀男千余,若一个个打听过去,岂不太累”
“父亲,你守好自己的辛府便是。”
话说得很得体,偏偏听起来,像是嘲讽他只盯着一亩三分地。
徐玉修的笑容难得有点挂不住,顿了顿,他又笑了,只是不再多言。
有气性也好,有气性就好。
否则,真送了个软包子进宫,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到达城门后,辛言忱下了马车,核验过身份,在侍从的指引下,踏入前方一辆马车。
秀男乘坐的马车规格不错,看似简朴,内饰却有柔软的垫子,不至于太过受罪。
一辆马车可坐8人,每一辆马车后面跟着几辆木板车,坐着秀男们的小厮和行李,每人限额2位。
至于乘坐哪辆马车,则全凭概率,凑满8人就是一车。有些交好的公子们会搭伙一起检验身份,以便途中有伴。
辛言忱是最后一位,他上车后,便刚好8人。
车内空间不小,7位公子们三三两两地坐着,见他进来,抬眼打量,却不主动搭话。
辛言忱坐下后,粗略扫了一眼,目光在对面一张艳丽张扬的脸上停顿了几秒。
少年穿着一件蓝衫,布料比周围的公子逊色些许,没有暗纹、针脚略粗,在辛家是仆人的衣着。
选秀是大事,若能成功通过初选,再穷的人家都会赁钱,准备上好的衣裳,祝愿孩子有个崭新的前程。
车内几人,唯独蓝衫少年穿着最差,甚至有些格格不入。
他高高地昂着头,唇色艳丽,眉眼张扬,单是坐在那里,周围便仿佛亮上许多。
若只是穷,众人不至于鄙夷,可穷且美,就很拉仇恨了。
周围公子们投去鄙夷、嫉妒的目光,少年全然当做对自己的赞赏,一点也没低头,极其目中无人。
辛言忱的脑海,便出现了“裘荀生”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