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就好似一辆轰隆作响的脱轨火车头，撞进顾夏混沌成一团的大脑。</P>

他彻底呆住了，就连因情绪剧烈起伏的胸口都跟着停滞数秒，而后就跟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迅速瘪了下去，到了这份上，哪还有什么气概跟尊严嘛，都跟鼻涕一块儿被擦得一干二净。</P>

顾夏自暴自弃地攥着湿乎乎的纸巾去擦泪，擦了没两下，就嫌鼻梁上的墨镜碍事，干脆给摘了。</P>

他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些许轻佻跟自傲意味的下垂狗狗眼，现下红得跟兔子似的，浓密的睫毛都让泪给浸透了，一簇一簇的，黑压压地掩着澄亮的瞳仁，身子那股子油乎乎的得意劲儿也让泪给冲刷掉了大半，整个人明显赏心悦目了不少。</P>

姜鹤的脑子里不受控地闪过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那就是顾夏哭起来居然还挺好看，有点我见犹怜的意思。</P>

“不是你想哭，你只是……泪失禁体质，对吧？”姜鹤当即就决定浅“怜”他一下。</P>

顾夏一赶紧用力点了点头，泪珠子差点儿甩到姜鹤的脸上。</P>

他自己也挺意外，毕竟当年奶奶去世，他都没哭，追悼会上，他全程只是呆呆地跟在顾建辉后头，愣愣地照着吩咐做事，一遍又一遍地冲着赶来吊唁的亲友鞠躬答谢，而后茫然地看着面前一张张挂满眼泪甚至是鼻涕的伤心脸。</P>

“……啧啧，瞧见了没？这就是天天挂在嘴边的宝贝大孙子，我一直盯着呢，到现在了，一滴泪都没掉。我听说齐奶奶为了等他，硬挺着多熬了好几天……哎哟，真是白遭那份罪，你看这孩子，根本不行，一点良心没有！”</P>

顾夏听到有人在吐槽他，他一点儿都不生气，因为连他自己都在想，是啊，我怎么这么没良心，我怎么一点都不想哭呢？</P>

从接到他爸电话，知道奶奶快不行的那一刻开始，顾夏就发现自己不大对劲，他既不伤心难过，也不仓皇无措，按部就班地请假订票，离开宿舍的时候，还不忘把打包好的三袋子垃圾给拎了下去。</P>

关于跟奶奶的最后一面，在顾夏的记忆里，就像是一块被打碎又胡乱扫成一堆儿的镜子，某些细节清晰尖锐到恨不得扎进他的皮肉，可整体却是乱八七糟、扭曲纷乱。</P>

医院里的气味是记忆里最尖锐的一块碎片。</P>

那股子冰凉的古怪味道，顾夏在闻到的瞬间就觉得不寒而栗，他有那么一瞬间很想尖叫着逃走，可他的手却被他妈紧紧抓着，跑都没法跑。</P>

奶奶的病房在走廊的极深处，顾夏记得自己拐了好多好多弯儿，才最终见到被众人簇拥着的奶奶，病床上的奶奶看起来是那么瘦小、那么陌生，顾夏甚至想问问他妈是不是走错了病房。</P>

后面的记忆就彻底乱套了，顾夏只记得奶奶的手很冷，他拢在手心，怎么都焐不热。</P>

奶奶嘴巴不断地张合着，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有人拿过了本子跟笔。</P>

奶奶艰难地攥着笔，在纸上努力书写着，笔画混乱地纠缠在一起，就像是掉在地上的毛线软团子。</P>

顾夏拿着本子，努力辨认，他还在斟酌第一个字到底是“热”还是“熟”的时候，病房里的心电监护仪却突然发出了令人胆寒的尖锐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