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野岭间,一片杂草丛生的广场上,矗立着一尊高大的雕像。
斑驳的青苔布满古旧的雕像全身,像是披着一件绿色铠甲,六只手臂上握住的刀枪剑戟,早已残缺不堪,透露出悠久岁月的古老味道。
其中最令人惊讶的地方,这尊高大雕像已经被斩掉头颅,断裂的脖颈与肩膀平齐。
而曹梦生所指的地方,正是这座无头雕像。
宁白峰略微有些诧异,“巫神?!”
雕像无头,但却能猜到雕刻的应该就是巫神,然而曹梦生指向巫神,却不仅仅只是指巫神,而是另有所指。
曹梦生却愣了一下,随即讶然道:“你以为他就是巫神?”
这次轮到宁白峰诧异,“难道不是?”
曹梦生沉默了片刻,满脸无语。
然后走到这尊雕像下,仰头观看片刻,叹道:“你最后‘进来的时候,应该已经看过墙壁上的浮雕图。”
果然如宁白峰先前所料,清理那些浮雕的人,就是曹梦生。
相对于寻宝,显然远古遗迹上的花纹图案更让读书人感兴趣。
“看来你理解的还很浅显。”
曹梦生没有等到宁白峰回答,继续道:“如果羌族的巫神就是三头六臂的形象,那么那些浮雕上记载的画面,不典型是在宣告他们崇拜的巫神早已死去?”
曹梦生摇头道:“这显然不符合信仰的崇拜。”
听这么一说,宁白峰也觉得自己先前将事情想的有些简单了。
倘若真如壁画上的描述,三头六臂的巫神被武将吞魂而亡,那么羌族显然显然早已信仰崩塌,根本就不需要进行血祭。
既然还在血祭,那么巫神必定未死。
如果三头六臂的怪物不是巫神,那巫神又是谁?
曹梦生绕过残破雕像,往前走去,“所以,这些三头六臂的怪物,只可能是巫神的附属,类似山水神灵的属官,而真正的巫神,却是另有其人。”
宁白峰迈步跟上,两人并肩而行。
“可这些与吃下那颗心脏又有什么关”
宁白峰忽然意识到某些事,故而即将说完的发问,掐断在咽喉间。
他沉默片刻,沉声道:“先生的意思是说,只要吃下了那颗心脏,便不再是人?”
曹梦生微微一顿,回应道:“可以这么理解。”
宁白峰问道:“先生有何证据?”
曹梦生摇摇头,“没有!”
他回答的斩钉截铁,却忽然又往身后指了指,“但你觉得那些双头四臂之物是人?”
宁白峰觉得有些不对,“以貌取人,实非君子所为,先生读书甚多,居然也有这样的想法?”
曹梦生笑了笑,“倘若我告诉你,这些双头四臂的怪物,神魂,精血,灵元,全都汇聚到那颗心脏之中,你还觉得它们是人?”
宁白峰骤然哑口无言。
诚然,当他看到那些三头六臂的怪物时,下意识里也没有将他们当人。当自己手掌触碰到那颗心脏时,潜意识里升起强烈的渴望感。
那一刻,那不是心脏,而是灵药。
宁白峰说道:“以人炼药,这可是犯众怒的大忌。”
曹梦生回应道:“但总有那么些人或事,会变得百无禁忌。”
这样的回答让宁白峰突然陷入沉默。
游历多年,心狠手辣之辈所行的百无禁忌之事已经屡见不鲜,远的不说,在回元山里,顾寒影就曾为了修行破境,将空雾峰闭关长老炼成血丹。
修行之人,一旦失去约束,后果难料。
宁白峰忽然话锋一转,说道:“既然先生知道这些东西有问题,为何还看着他们去抢那东西,甚至拿来交易。”
曹梦生走到一处悬崖前的残破锁链桥前,低头看了一眼桥下的深涧,叹气道:“我已劝过他们悬崖勒马,奈何人心不足蛇吞象,既如此,劝之何意。执法之道,在戒,不在劝。”
宁白峰无言以对。
对方这番解释,已经涉及到法家理论,在这方面,宁白峰属于外行。
但他觉得,明知对方即将犯法,却又故意去引导对方,这手段,未免有些令人不齿。
曹梦生看着对岸,说道:“更何况,他们两人修行已到这一步,为了更进一层,俨然已经无所顾忌,这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好事。武能强国,却不能治国,甚至当武力强到失去约束的时候,对国之百姓来说,更是灾难。所以倘若是他们管不住自己,那就不用再管,快刀斩乱麻方是上策!”
山涧很深,很宽,刮起的风有些冷。
令人心底生寒。
曹梦生没有再多做解释,纵身一跃,站上被山涧大风吹刮的摇摇晃晃的残破吊桥,向对面走去。
宁白峰和赵硕两人并没有立即跟上去。
既是担心吊桥承受不住重量,也是因为心底无端升起的一种敬而远之。
待到中年书生身影行至过半,赵硕轻声道:“此人若是掌权一国,不是酷吏,就是严刑峻法之辈。”
宁白峰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或许在这位曹先生眼里,修行之人本身就是一种违法行径。”
赵硕诧异道:“可他也是修行之人。”
宁白峰回答道:“所以他对修行之人更为厌恶。”
曾经在某本书上,宁白峰看到过这样一句话。
不近恶,不知善。
为执法而行违法之举,或许这位曹先生心底对自己也都有着某种厌恶。
宁白峰看着行走在吊桥上那道孤独的身影,心底升起一股怜悯的感觉。
身为修行之人,却对修行本身就厌恶,甚至想要站到所有修行之人的对立面,这样的道路,亦如此时他脚下的吊桥,残破且危险。
行走在此路上,注定孤独。
“也是个可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