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三接过了茶,却并未坐下,一口饮尽道:“主子,属下是为你不值?”
端亲王腾的起身,走出门口环顾四周后,这才关紧了门进来。
“阿赞。”他看着燕三,叫着他原本的名字,面色肃然道:“以后,休要再说这种话,我如今贵为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什么是不值的?”
“主子……你看宫里对你的态度,客气疏离,跟对外人有何区别?”燕三颇为不平地道。
“那你说说。”端亲王问他,“对待自己的杀母仇人,需要什么态度?”
燕三微怔,目光闪了闪道:“可他是你的孩子,以父为尊才是伦理大道。”
“伦理大道?”端亲王苦笑道:“父不慈,则子不孝;兄不友,则弟不恭;夫不义,则妇不顺,父慈可是在前啊。
这世间一切得失都自有因果。
我对他有杀心,他大难不死有后福,能坐上那个位置,靠的是文国公的教养,还有他自身坚韧不拔的意志与努力。
他有今日,与我这个父亲可没有半点关系。我不能因为他没死,就指望着他能与我尽释前嫌。”
燕三跟自己的主子形影不离了半辈子,自然清楚这对父子的恩怨,但他心中却多有不甘,这不甘到底有几分是为他主子,恐怕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了。
“可主子也被囚禁皇陵三十多年,再多的恩怨也该了结了,何况还是血脉相连的父子。”
就因为是父子,才会这般不能释怀吧。想到往事,端亲王心里五味杂陈。
当年,明明他才是父王唯一的儿子,又有大燕王朝皇长孙的身份,可父王却在临终前将北疆的兵权给了卫韩。
他怏怏的守完孝,避到了辽东,笼络支持他的将领,准备建国立朝。大长老却突然找到他,要他先成家,还说什么成家立业,成家在前,立业在后,他父王生前最盼望的就是他能够成家立业了。
大长老为他在锦州当地的书香门第中择了一位知书达礼,相貌出众的李氏女为妻。
他天真的以为有了子嗣,大长老和姓卫的就会支持他,便听从了安排。
结果两年过去了,儿子都会走了,大长老不但不支持他偏安一隅立朝的想法,还让姓卫的处处压制他,削弱他的兵权。
恰在这时,他府中幕僚打探到祖父被掳回神山之前,曾为大燕占卜国运的谶言:天下即将离乱,两代过后,必重归于周氏曾孙。
那时的他被权势迷了心,以为大长老和姓卫的压制他,就是想等子豪长大成人,好扶持子豪。
他怨恨子豪的出生抢走了他君临天下的时运。
正好马氏一家子从战乱频发的江南来到了锦州投亲,马氏的母亲是李氏的姨母,马氏时常打着想念李氏这个表姐的旗号,到他府里小住。
一次次的偶遇,他看懂了马氏眼里的贪婪与爱慕,蠢有蠢的好,又蠢又贪的就更好了。
….
夏日马氏在园子里观荷落了水,被刚好路过的他救了起来,为着马氏的闺誉,李氏做主纳了马氏为妾。
婚后他故意娇宠马氏,让再次有孕的李氏小产,待马氏怀孕,又故意说要是她生下儿子,来日就让他们的孩儿继承家业。
马氏果然不负他所望,后宅能用的手段都拿了出来,暗地里给子豪的母亲下毒,虐待子豪,明面上又表现的温柔贤惠,连府里的中馈也被她借机抢到手,还打理的井井有条。
幕僚与他商议,挑好吉日,准备起事,却被燕魂卫的探子报与卫韩。
卫韩大怒,直接派兵围困他。
这时锦州李家不知怎么得知了李氏死的真相,也闹了起来。
卫韩威逼利诱想尽办法,安抚住锦州李家,又传信让大长老前来商议,对他所做之事,将如何处置?
他见识过大长老处置不听话的暗卫所用的手段,怕大长老也会那样教训他。
受幕僚的蛊惑,便逃离了北地,一路往南,去投奔燕太宗的私生子,那人被占据大燕京都的皇叔逼到了潭州一带,趁势建立了南楚。
对方说,只要他带回玉玺,便拥立他为王,共同平定这天下,收复属于他们周氏子孙的江山,毕竟他才是燕圣祖御笔亲封的大燕皇太孙
逃亡途中,在徐州荒庙遭遇流民的那晚,他眼睁睁地看着马氏把子豪推下了马车……
虽然事后,他很是心痛。
“我可真是……蠢啊!父王坚守北疆抵御外敌多年,护北地百姓安居乐业,不受外敌欺辱,不受中原内乱之扰。如此功业,至死都还是大燕太子。
凭什么我认为自己可以,凭什么?”想到这里,端亲王一边捶着胸口,一边莫名大笑,直笑的眼泪鼻涕一把。
年轻气盛的他被权势迷了心,杀妻灭子,不顾一切投奔分裂大燕的罪魁祸首,迎接他的却是刀斧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