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会即将召开的消息,很快经由各种四通八达的“渠道”,传遍了整座神都城。
当季平安拿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一座清静幽雅的三进大宅内。
韩八尺不愧是在神都经营多年的地头蛇,业务能力出众,在他提出要求后,很快就将他与琉璃请进了这座宅子。
且有大量隶属于帮派,经过训练,口风严实的丫鬟家丁伺候。
“明日峰会就开始,这么巧,难道这也在你的预计之中吗?”
琉璃弓腰挺臀,坐在庭院中,双手摆弄着眼前的茶具,行云流水的茶艺动作比皇宫里的礼仪大师都不遑多让——佛门僧人本就讲究这个。
为了方便交谈,季平安将丫鬟仆从赶去前院,未经允许不得入内。
“我在你眼中的形象,就是那种算无遗策的老怪物吗?”
季平安半坐半靠在一张竹椅中,手中捧着一份资料,看向在自己面前摆弄茶艺的女菩萨,笑着说道。
琉璃捏着茶壶,将一注清亮的水流哗哗倒入碧绿的盏中,屈指一弹,茶盏飞旋着奔向季平安,她淡淡道:
“难道不是?”
“真没有……”季平安一脸无辜,茶盏凌空悬停在他面前,一个龙吸水,咂咂嘴道:
“菩萨泡茶,九州怕是再无人有这种待遇了。”
琉璃嗔了他一眼,开始拿过果盘剥龙眼:
“想来那魏华阳也肯做这些吧,道门掌教总比佛门菩萨高。”
不是……小琉璃你这学坏了啊,说好的圣洁慈悲,不谙世事的女菩萨呢?怎么自从心安理得破戒后,就越来越有“人味”了……季平安暗道不妙,果断转移话题:
“若我猜测不错,这次峰会不会顺利,如今群雄并起,辛瑶光已经压不住局势了。”
通过暗网送来的资料,季平安对当今的局势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令他欣慰的是,在资料中,他在意的那些朋友,目前都还算好,并没有因为战争出现减员,只是如今大多数都在澜州。
问题则是,各方势力的斗争比预想中更加严重。
若不知道“大劫”的真相前,季平安可能还不觉得这是个大问题,但如今,在他看来,这种无意义的内耗,必须尽快结束。
“所以呢?伱准备怎么做?”琉璃剥开一颗龙眼,问道。
季平安沉默了下,说道:“你知道,想要压制、消解内部矛盾的最有效方法是什么吗?”
琉璃想了想,说道:“给他们一个来自外部的,共同的敌人。对大周而言,佛门与妖国都是敌人。”
季平安说道:“准确来说,是给他们一个‘强敌’,而佛门与妖国如今都不够强,起码给人的感觉是这样。”
“所以?”
“或许,也该让他们知道真相了。”季平安放下资料,望着天井上的天空。
琉璃并不意外:“你明天准备露面?不继续观察一段时间?”
“差不多了,我有一种预感,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非常少了。”季平安说。
琉璃颦起眉头:“有把握吗?这里可是神都。一旦你宣告回归,甚至公布一切,那局势很可能会乱。”
季平安望着天空,说道:“所以还要做一些准备。”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表情凝重,面露担忧的女菩萨一眼,忽然笑了起来:
“别这么严肃,死亡我们都闯过来了,如今还有什么可怕的?开心点,皱着眉容易长皱纹。”
说着,他忽然身体前倾,用嘴巴将那粒龙眼叼走,优哉游哉走远:
“在极地风餐露宿那么久,嘴巴都淡出坤来了,我去吩咐下人晚上弄一桌酒席,你没有忌口吧?”
琉璃怔怔看着手指尖消失的龙眼,脸颊一红,对世界末日的担忧荡然无存,冷哼一声:
“登徒子。”
……
晚上。
韩八尺命下人送来了一大桌美味佳肴,还有两坛好酒,季平安与琉璃二人单独大快朵颐,狠狠缓解了下这段日子的苦。
琉璃破戒后俨然一副好学生被校霸带歪了模样,盘膝坐在月光下,盛夏里夜晚屋外宜人。
酒肉下肚,脸蛋酡红,两人默契地没有提及明日的大事。
都清楚,等明天过后,二人只怕就再也没有这样清静的日子了,所以格外珍惜眼前。
席间不免说起从前,季平安又给她讲了一些过往千年遭遇的趣事,本来泥塑木雕的菩萨被逗的前仰后合。
若是给大觉寺的僧人们看到这一幕,必然大跌眼镜,然而琉璃又怎么会在乎呢?
当她抵达流湖的时候,就已经抛弃了过往的枷锁,菩萨活了。
饭后。
季平安坐在庭院中望着夜空中的星斗许久,等夜色深了,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还不睡吗?”
“来了。”季平安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扭头跟在琉璃的身后,进了屋子。
琉璃愣了下,警惕地看着他:“你进我屋子做什么?”
季平安同样愣了下:“这不是我的屋子吗?”
二人沉默对视,才突然想起来,进宅子之前,是府里下人先收拾的院子,之后将下人赶了出去,也就上菜的时候进来一次。
两个大修行者都没有关注铺床叠被的习惯。
季平安不要说昔年国师的时候,就算是转生回来,也有黄贺那个童子伺候,从来不关心这等小事。
琉璃更是如此,在佛门的时候都是小尼姑做这些,她是素来不做的。
所以也都忽略了屋子的事,如今才明白过来,肯定是府里下人以为他们是“夫妻”,所以只收拾了一间卧房。
两人扭头看向床上,啧,双人的,两个枕头,没错了。
“要不我出去在院子里对付一晚?”季平安试探说道。
琉璃木然看了他片刻,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修行者不拘小节,就在屋中睡吧,但须守礼。”
“好。”
于是,两个守礼的木头桩子脱掉外套,爬上锦榻,并排躺着,各自枕着一个枕头,中间空出楚河汉界般一条界限。
在极地睡石头几个月,如今终于躺在柔软的床铺上,本该是困意如潮水涌来,但许是因明日的大事,两人愣是都睡不着,吹灭灯后许久,琉璃忽然轻声道:
“你睡了吗?”
季平安闭着眼睛:“睡了。”
“……”琉璃撇了撇嘴,从仰面的姿势切换到侧躺,青丝妩媚地铺满了枕头,借助朦胧的月光,她看着黑暗中的男子,说道:
“当年,在井里的时候,你到底有没有……”
“有。”
“我还没说有什么呢!”
“哦,那没有。”
“……你说你没有?!”
“你说有就有,你说没有就没有。睡吧。”
“……哦。”
片刻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