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虽然对自己的命运早已知晓,但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慕九瑶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加脆弱。
然而,就在她失态跌坐,脸上涌现哀伤的同时,脚步声再次临近。
这次推开门的,是狐族长老,这位身材佝偻,拄着拐杖的老者看向慕九瑶的眼神更为复杂。
与梅姑不同,狐族长老与慕九瑶前世并无交恶,甚至因为“二青”的缘故,多少存在一些情分。
这一路上,慕九瑶身为“囚犯”,却还能有个相对安静的环境,也算是这只老狐狸的照顾。
“看来梅姑已经与你说过了。”
狐长老叹了口气,态度更为缓和,甚至显得有些真诚:
“我就猜到她会来,也猜到她会说些不好听的话,所以想着来看看。”
慕九瑶嘴角扯动,似乎勉强笑了下:
“看什么?看我的笑话么。”
狐长老叹道:
“看来你心中的确有怨怒,否则以您的性格,大概不会说这种话。但且容我这头老狐狸说几句不中听的,以您的身份而言,其实能作为和亲对象嫁到钦天监,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慕九瑶沉默。
狐长老继续劝道:
“那位季司辰也是人族这一代鼎鼎有名的天才,更是大周国师的关门弟子,未来不可限量,不知多少人想要求,而求不得。”
慕九瑶一声不吭。
狐长老终于说道:
“您便是不为了其他,想想九州的和平,两族的安宁……”
慕九瑶终于开口,她自嘲般说道:
“他曾说过,战争是矛盾无法调和的最终结果,也就是说,倘若要打,我同意和亲决定不了什么。倘若不想打,我拒绝和亲同样不会改变任何事。我当年并不懂得这个道理,但现在有些理解了。”
狐长老愣住了,先是困惑,然后隐约明白了什么:
“他?”
慕九瑶自嘲地笑着,眼睛悄然泛红。
同行的妖族都知道,路途上的这些天里,她总是独自一人坐在“囚室”中,望着窗外的中原大地出神。
然而却极少有妖知道,她看的并不是人族的景色,而是某个人当年曾描述过的,属于对方的世界。
脑海中,有关于离阳的记忆一次次反复翻涌。
或许是重生归来,孤独感格外强烈的缘故,她这段时间,总是频繁地想起、梦到过往。
二青……离阳……
想起当年无忧无虑的,与小狐狸在湖畔读书画画的岁月静好,想起被离阳绑架走,起先故作镇定的紧张恐惧。
想起每个夜晚,在山洞里,篝火旁谈天说地的日子……
历历在目,清晰宛若昨日。
或许是命运吧。
自己在遇到离阳之前,就作为一个“异类”在族群中存在着。
她喜欢人族的文化,喜欢琴棋书画,喜欢思考许多与修行无关,但与人类有关的事情。
然而周围的同族们却对这些漠不关心,每当自己尝试与之交谈,得到的都是不解与困惑。
少数接近自己,伪装的热衷于此的,也无非是贪图自己的姿容。
她一次次失望,以至于有些自我怀疑,想着自己或许真的有些问题。
她也曾去找那些行走妖国的人族,却发现便是那些在人族的世界里,所谓的“满腹经纶”的读书人,也一样的庸俗乏味。
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然而有些可笑的是,竟正是自己的“怪”,反而成为了同族中有别于其他妖族的“气质”。
当她得知,自己被选为下一任“国母”的时候,心中没有喜悦,也没有沮丧。
在那时候的她看来,既然全天下都找不到一个与自己能聊到一起的,那嫁给谁好像也没区别。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个她其实并不在意的,“国母”的身份,她才机缘巧合,遇到了那个真正走进她内心的人。
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并不是“异类”。
这片天空下,存在着那样一个男子。
比她思考的更深,更广博,更勇敢,也更心怀众生。
于是,毫无意外的,她尘封数百年的,从未萌动过的一颗心,动了。
在那些个被绑架的日夜里,她说过的话,好似比前半生都要更多。
她为获得知己而兴奋,为离阳的洞见而着迷,为一些在二青眼里,奇奇怪怪的问题,会和离阳争吵不休,一整夜。
她从未觉得,与人说话是这样美好的一件事。
然而终于还是到了分别的时候,她清楚记得,当离阳笑嘻嘻邀请她,一起和他逃亡的时候。
她几乎差一点,就直接答应了下来!
只差一点!
并不是因为舍不得所谓“国母”的身份,事实上,她早暗暗发誓,不再去理会什么国主。
当见过了太阳,她便再也无法忍受黑暗。
而是因为,她觉得,离阳能为了这场战争,背负一座天下的骂名。
那她,作为他的知己,就不该成为他的拖累、包袱,成为他身上的污点。
而是该帮他,一起早日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于是,她选择了拒绝,并抛出了那个约定。
当她带着二青返回妖族,在众目睽睽下,揭露梅族长老谋杀同族的罪行,她以为可以借助这个机会,获得声望,谋图一些政治资本。
做一些事。
然而结果却是,她被以疑似与离阳通奸的罪名,绑上了“斩妖台”。
那一日,当身穿囚服的她跪在台上,听着旁边二青的哭泣。
她仰头望着头顶的沉重铡刀落下,心想的,不是后悔,而是遗憾。
遗憾于,她答应的诺言,似乎永远无法兑现了。
所以,当这一世,身为囚徒的自己,得知要被作为“和亲”的筹码,送去中原时。
她没有拒绝。
即便她知道,这是因为她的身份足够高,历史上的定位足够“微妙”,更容易作为礼物被人族收下。
或许,也包含国主的报复……
但重要吗?只要能来他生活的世界,就足够了。
至于和亲?
慕九瑶其实早已暗暗做出决定,倘若对方真的收下自己,那就假意答应,然后找机会逃掉。
倘若逃不掉,就尝试讲道理,求对方放自己离开。
倘若不放,大不了再死一次,但总归,她不会嫁。
上辈子是这样,这辈子,她还是这样。
……
房间内。
面对狐长老的询问。
慕九瑶用一种心如死灰的语气说道:
“狐长老不必劝我,明日我会配合,让我安静一会,可以吗?”
狐长老大喜,认为是自己用“大义”的名义绑架,起到了效果。
恩,也有他与梅姑,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缘故。
“既如此,便不打扰了。”
他拱了拱手,拄着拐杖离开了。
等房门再度关闭,慕九瑶重新推开了窗子,望着空荡荡的树杈走神,心想:
我来了,但……离阳,你又在哪里呢?
……
……
也就在当日下午,学宫不出预料,收到了妖族使团的拜帖。
晚上,阴阳学宫。
季平安坐在房间内,伏案翻看一些钦天监内部的卷宗。
这是徐修容送来的,帮他对如今的钦天监增加了解,好为之后的谈判有个准备。
“姑爷呀……”
忽然,二青鬼鬼祟祟地跑过来,然后后腿蹬地,猛地用力,“哎呀”一声撞到了小肚子,脸孔一阵扭曲。
用两只前爪扒着桌案,后腿使劲捣腾,终于爬上桌子,可怜巴巴的呼唤。
“有话直说,卖萌没用。”季平安无语道。
二青可怜兮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