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也是一种快速恢复灵素与伤势的术法。
闻言,夜红翎面露失望,若真是如此,那她们此行只怕要无功而返。
见不到住持,那纵使将案子说给大护院,其也做不得主,更难予以配合。
俞渔也闷不吭声,知道若季平安的面子都不给,她这个佛门死对头的面子更不值钱。
“既然如此,那是我们叨扰了。”
夜红翎挤出笑容,准备抱拳拱手离去。
然而失望至极的她却没注意到,在听到大护院的话语后,季平安脸上浮现出的古怪神色。
“只是这样?”季平安忽然问。
众人一愣。
季平安见他们不解,微笑道:
“一弘法师,只是因为那半句佛偈而苦思冥想?”
大护院略有些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
“司辰修星官体系,或对我佛门不甚了解,须知佛法深奥无边,直指大道,非是半句佛偈这般轻巧,而是背后的……”
“可有纸笔?”季平安打断他。
说完,他瞥见前殿庭院中,香客书写祈福语句的桌案,径直走了过去,抽出一张纸,提笔刷刷刷写了几个字。
旋即将其折起,递给大护院:
“劳烦将此贴呈送一弘法师一观,就说,可解他愁绪。”
“这……”
众僧再次茫然,本想拒绝,但耐不住国师弟子的身份,大护院犹豫许久,似乎觉得只是递一张纸,不算很严重的打扰,勉为其难道:
“好吧,只此一次,若非司辰开口,定不会破例,不过一弘法师闭关期间绝不会外出,这是数十年风雨无阻的铁律,各位还是不要抱有期待。”
说完,他将纸条递给知客僧,命其送去。
知客僧欲言又止,心中委实不愿意。
心想区区一个星官,对佛法一窍不通,竟豪言可解法师愁绪,实在可笑。
若非出身钦天监,传言中乃国师弟子,哪里需要这般尊敬?
但终究拗不过,只好闷闷不乐转身,朝禅院深处走去。
……
……
禅院后殿,一座清静的禅房内。
一弘法师一袭白色僧袍,盘膝端坐于竹席之上。
身周铺开一本本佛经,却并不观看,只是专心打坐冥想。
左手盘着一条紫檀珠串,右手轻轻敲击木鱼,发出“咚咚咚”有节奏的声响。
其只看外表,年约五十,但真实年龄更大些,略显清瘦,容貌颇为英俊,有一股子“儒僧”的气质。
而在他面前,墙壁上则悬挂着半句偈语: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
“咚咚咚……咚。”
一弘法师手中的木鱼停下,珠串也不再转动。
他撑开双眼,从空明菩萨境中脱离,望着墙壁上那八个字,眼神中透出无尽的茫然。
这八字偈语,乃是“净光菩萨”临终前,传给门下弟子参悟,其中还有个典故,只有极少数人知晓。
即:这八字并非净光菩萨所创,而是大周国师的手笔。
昔年,大周国师巅峰时赶往南唐,在佛门总坛做客,与佛主讨论大道,吸引来整个佛门的强者围观。
当时年纪尚且不大,也尚未成为“菩萨”的净光法师同样前往。
却并无资格进入大殿倾听,只与其余僧人在佛寺外枯等。
国师与佛主论道持续了七天七夜,守在外头的僧人们也散了又来,净光却一步未曾离开,渴了喝溪水,饿了啃生饼。
终于,论道结束,大周国师负手,宽衣大袖飘然走出,佛寺钟声长鸣。
净光从瞌睡中醒来,从人群中一跃而出,大胆地拦住了国师,请教其眼中的佛法真谛。
“佛法真谛?你来问我?”
国师黑白间杂长发垂在星袍之后,诧异地望向叩拜的年轻僧人。
净光回答:
“晚辈曾听闻,前辈有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前辈非我佛门中人,却能与佛主论法,自然远胜于我,为何不能请教?”
国师闻言一怔,旋即哈哈大笑,略作思忖,笑道:
“也罢,便赠你一佛偈。”
净光正色:“洗耳恭听。”
国师说道:“诸行无常,是生灭法。”
净光目光大亮,隐约捕捉到慧光:
“下一句呢,下一句呢?”
国师却含笑飞升而去:
“留下半句,你仔细思量,何时透彻,便该入菩萨境也。”
而后净光法师日日参悟,直到若干年后雨夜顿悟,做出下半偈,踏入观天菩萨境界。
有人询问他缘何顿悟,净光不答,将写好的下半偈烧掉,只保留上半偈,传给门下弟子,并转述国师当年的话,叮嘱其参悟。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是生灭法……”
禅房内,一弘法师从记忆中回神,喃喃苦笑:“我自以为佛法精深,却这许多年苦功,亦不得要领。也罢,也罢。”
感慨声里,一弘法师摇头叹息。
心中已隐约明白,以他自身悟性,只怕这一生都无法补全此偈,更不必妄谈“菩萨”。
一弘倒也不意外,佛门自建立至今,能成为“菩萨”者又有几人?
只是,终究不甘心,便是无法勘破顿悟,但起码……能有人告知剩下半句佛偈也好。
也能了却一桩心愿,只可惜,净光已故,国师已死,自己也只能认命……吧?
念及此,一弘法师叹息一声,便不甘心地要拿起木鱼再入冥想,这时候,却给禅房外脚步声打断。
“住持,大护院命弟子将一封信转交给您,乃是一星官所写。”知客僧隔着门扇说。
他觉得季平安最后那句,“可解他忧愁”实在狂妄且荒唐,所以并未转述。
星官?
白衣法师皱眉,说道:
“递进来吧,我稍后会看的,你且去吧。”
“是。”知客僧松了口气,也不开门,小心翼翼从门缝底下将纸条塞了进去,旋即转身告辞。
一弘法师瞥了眼,并未去捡。
在他看来,若真有大事,大护院必然会亲自来找他,而不是只命知客僧来送一张纸条。
想必是有星官来访,考虑到对方来自钦天监,不好生硬拒绝,所以才勉强递来信函,而这个举动的言外之意,就是在说:
事情不重要。
毕竟是老搭档了,一弘法师秒懂。
将视线挪开,他重新闭上双眼,拿起木鱼敲击,试图进入冥想,可不知为何,眼皮一个劲猛跳,完全无法冥想。
“咦?”
法师撑开眼眸,身为修行者,对自身灵觉的异常格外敏感。
他略作思忖,放下木槌,一招手,折叠起的纸条便落在掌心。
而后,白衣法师好奇地展开纸张,目光倏然凝固,痴痴地望着纸条。
只见其上赫然写着八个大字:
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仿佛有一道雷霆电光,刺破深沉黑暗,贯通天穹大地,“证道院”出身的高僧这一刻灵魂都仿佛在战栗。
喃喃自语: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
禅房外。
放轻脚步,减缓速度,悄声离开禅房走到垂花门旁的知客僧人正要轻轻推开门,突然听到身后禅房内传来物品跌落声,然后是一弘法师大哭大笑。
知客僧愣住了,扭头望去,只看到紧闭的禅房门突然被推开。
一袭白衣,五十岁模样的大法师衣襟凌乱,面若癫狂,死死盯着他,声音急促而尖锐:
“谁?到底是谁送来的佛偈?是哪一位星官?莫非是监正亲临?!”
什么佛偈?
啥玩意……知客僧懵了,嗫嚅道:
“是一个年轻的司辰,叫……”
一弘法师突然赤足朝外狂奔,口中道:
“我亲自去见他。”
知客僧大惊失色,意识到住持似乎受到了某种刺激,明显失态了,猛地伸展双臂,将他死死抱住:
“住持,使不得!您这般模样岂可出去,我佛门体面荡然无存。”
一弘法师陡然清醒过来,止住脚步,沉声道:
“我去沐浴更衣,你速速将其请过来!”
知客僧忙不迭道:
“好好,弟子这就去,这就去。”
说完拔腿就走,心中却满是迷惑,他死活都想不明白,那个季司辰究竟写了什么,竟然能令素来沉稳的住持失态至此。
知客僧离开后,只剩下一弘法师站在庭院中,手中还攥着那张纸条,仰天叹息: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原来,完整的佛偈是这般,竟是这般。”
……
……
云林禅院前殿。
众人还在这边“对峙”,高大魁梧的护院头陀如山般挡在前头,身后是一群僧侣。
季平安则领着夜红翎和俞渔,静心等待。
这时候,天边霞光降临,寺庙红墙黄瓦,香客尽散,庙宇中也清静下来,唯有一尊尊青松翠柏沐浴金光。
目光越过墙头,可以看到佛寺深处高大的“七叶树”。
“季司辰,对方看样子不会同意的,你那拜帖恐怕都未必真能送到一弘法师手中。”
夜红翎传音入秘,语气带着歉疚:
“这次,恐怕要让你们白白陪我来一趟了。”
季平安神色轻松,笑着反问:“司首觉得我写的是拜帖?”
夜红翎面露困惑:“难道不是?”
在她想来,对方拒绝之意明显,他们也不能真的动用武力,手中能打的牌只有季平安的身份。
大护法不愿通融,那直接写一封拜帖给一弘法师,就是唯一的可能了。
季平安笑而不语。
杵在旁边无聊地玩手指头的俞渔侧头,狐疑地盯着俩人,强势插入:
“你俩偷偷嘀咕啥呢?还传音入秘!我看这帮秃驴是死了心不让咱进了,要不我提一个,咱们假装离开,等天黑了以后,偷偷潜入进来,季平安,你不是带着道经?把姜姜叫出来,她那隐身法比较厉害,一般的估计都不行……”
圣女也是个不走寻常路的。
夜红翎迟疑,身为有“编制”的体制内武官,她对这种野路子先天比较抗拒。
大护院等人面无表情,看着三人当着他们的面用“传音入秘”群聊,只能假装没看见。
反正面子也给了,等下再拒绝,就算是钦天监也没话说。
正想着,忽然间,远处知客僧小跑着过来,脸上带着焦急,等瞥见季平安还在,不由松了口气,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
“季司辰,一弘法师看过了。”
众人刷地看过来,神色各异,不明白知客僧何以“前倨而后恭”。
季平安“恩”一声,道:“如何?”
知客僧笑容灿烂:
“住持命我请您在会客室稍作等待,法师去沐浴更衣了。”
季平安颔首,毫不意外:“那便走吧。”
说完,他径直迈步,跟着领路的知客僧,朝禅院深处走去。
只留下其他人站在傍晚的霞光中,呆立如石雕。
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什么?
弘一法师请季平安入会客室,而且沐浴更衣……亲自接待?
夜红翎懵了。
女武夫怀疑自己中了幻术,即便季平安真是国师关门弟子,但一弘法师地位极高,佛门又向来是一副不假辞色姿态,可以如此?
俞渔豁然抬头,红润的小嘴撑成“o”字形,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公平。
她明明是道门圣女,比季平安身份高那么多……结果一个被恭敬接待,一个连身份都不敢说。
对比过于强烈!
身材魁梧,浑身如黄铜浇铸的大护院愣在原地,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至于那一众僧侣,同样面面相觑,夕阳斜照,云林禅院中陷入一片安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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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