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林内。
当两位长老察觉到那隐晦的地脉变动,难以遏制露出惊怒的神色,再联想起“南宫傲天”的情况,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想到可能发生的事,以及其带来的恐怖结果,一股恐慌感弥漫。
“贫道还有要事,先行告辞。”
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挥动拂尘,起身迈步,施展缩地成寸法门,径直朝余杭主城赶去。
跟在其身后的其余道士们一怔,但也来不及细问,当即纷纷起身尾随。
儒商模样的南宫家主这时才从“子侄晕倒”的变故中回神,看到这一幕下意识抬手挽留:
“仙师,那我这子侄……”
“此子与我派无缘,留给栾长老吧。”南宫家毕竟有些势力,虽心中焦急无比,但观主还是解释了句。
最后一个字落下,人已消失了。
栾玉顿觉被摆了一道,拂袖而起,丢出一枚金牌,唤出禽鸟宠兽,言简意赅:
“我也不要。”
说罢,一把拽起赵元央,心急如焚地乘坐宠兽化作流光朝天空激射。
南宫家主愣在原地,宾客们也纷纷哗然,距离太远,以他们的修为还未能察觉到国运变故,只觉莫名其妙。
俞渔也一脸懵逼:“他们跑什么……”
季平安神色淡然,施施然起身,说道:
“我们也回城吧,恐怕还有一摊子事情要善后。”
黄贺三人侧头看他,突然意识到,季平安可能背着他们,又悄悄做了什么大事。
……
城外。
夜幕笼罩下的山峦上,负责用法器望风的校尉一个起身,扛着金属筒状法器朝后狂奔,一路潜入漆黑的森林:
“司首……”
他喊了一声,然后愣住,只见夜红翎正迎风而立,披风猎猎抖动,漂亮的脸蛋上剑眉锋锐异常,死死盯着余杭城内的方向,脸色突然变得有些苍白:
“上当了……”
“什么?”有人疑惑。
夜红翎银牙紧咬,一股强烈的恐慌,与负罪感涌上心头:
“速速回城!”
说罢,她腾身一跃,朝山下的马匹狂奔,心中只剩一个念头:
希望还来得及!
可……还来得及吗?夜红翎心中悲观。
……
……
“西山剑徒,请前辈赐教!”
城北,武庙所在的长街上,随着天穹上云絮被震散,淡淡的星光落下,整片区域仿佛都蒙上一层轻纱。
当齐念踏月而行,爽朗笑声落下,伫立于地的红影汗毛倒竖,生出强烈的危险预感。
不得以中断对季平安的锁定,转而下意识身影崩散为缠绕的线条,跌落于地,化作成百上千道“细线”,朝着四方蔓延。
与此同时,一道呈现淡青色的剑气,径直从齐念手中的生锈铁剑上脱出。
其甫一出现,便呼吸般膨胀,化为了百丈长,覆盖长街的庞大青光,倏然间吞没整片街道。
滋滋……热油泼下般的滋啦声里,那些原本密密麻麻,填满了整条街的“影武者”们同时抬手,遮挡于头顶。
似乎畏惧那明亮的剑光,旋即冰消雪融。
眨眼功夫,阴森鬼蜮般的街道恢复如初,而狂猛的剑气却如同夜风,沿着街巷朝四面八方吹卷。
割裂青砖、石板、墙壁,发出嗤嗤的声响。
肉眼可见的砖石表面被磨掉一层,就如同过去百年间,老人在西山磨剑一样。
“剑修齐念!”
黑色线条于街上重聚,影护法面纱下的猩红双瞳骤然缩成两个黑点,心头升起强烈的困惑。
今晚的行动,他已谋划许久,虽说不上尽善尽美,但也竭尽所能将余杭的强者悉数计算在内。却唯独漏掉了一个老剑修。
并非他大意,而是在过往的百年里,齐念从未下山一步。
无论城内遭遇何等危险,都死守原则,这个行为持续了太久,已经在许多人心中根深蒂固,就连此刻疯狂往回赶赴的一群高手,也都压根没将齐念算作城内的“力量”。
何况,西山本也在郊外。
四圣教徒们当然不知道,齐念的心结已被季平安那一日点破,所谓的“戒”,早已不再是约束。
红影此刻无暇思索真相,在目睹这一剑后,他原本必胜的信念被粉碎,只剩下凝重与疯狂。
“你要拦我圣教?”他没有去打嘴炮,询问原委,因为毫无意义。
老剑修洒然一笑,轻飘飘落在长街上,说道:
“老朽自困西山百年,今日下山,正缺人试剑。”
红影脸颊抽搐,死死盯着他,声音扭曲:
“后世晚辈,真以为吃定本护法?”
说话间,他迈出一步,随着他的靴子踩在地上,以他的脚掌为核心,一团如同墨渍的黑色阴影向四周弥漫。
他踏出第二步,脚下的阴影扩散开,将一切染成纯黑。
齐念扬眉,虽年迈,却清澈的眼眸中绽放惊讶与兴奋,仿佛看到了终于值得出剑的对手。
“嗤……”
老人同样迈出一步,旋即,他身前的青砖地板上倏然浮现出一条纯白的剑痕。
仿佛有利器,沿着砖石表面切割开,这一条笔直的线条径直朝着对方蔓延,在触碰到阴影时,爆发出刺目的火星,隐有金属轰鸣声响起。
风声忽然低了。
站在齐念身后的季平安睁开了眼睛,平静地审视着两名坐井强者的“势”的对撞。
何谓势?
当修士踏入坐井境界,无论精神意志,还是体内灵素,都可透体而出,辐射周围一定范围区域。
乃至凝结为一堵无形的墙壁,当墙壁浑圆成圈,首尾相接,便成了一口“井”。
这井中的方寸之地,便是一方小天地的雏形,而“井”中萦绕的气机,在感知中便成了“势”。
此刻,在季平安眼中,随着二人彼此逐步靠近,中间的两座“井”的边缘,也愈发清晰。
影护法周围,由阴影凝聚为一个虚幻的圆圈,齐念脚下,青砖亦不断被剑气切割,形成了一个更大的圆。
下一刻,影护法突然抬手,卷起罡风,将周围的石块、砂砾全部搅动的飞舞起来,旋即隔空一拳打出。
天地风雷!
咔嚓一声,他那银白色的手骨喷吐出灰色霞光,无数石块表面包裹燃烧的光焰,发出尖锐呼啸,狂风暴雨般朝前方砸去。
齐念一动未动,空气中倏然析出一柄虚幻的长剑,然后是第二柄,第三柄……
眨眼功夫,数十柄虚幻长剑排成一排,剑柄在上,剑尖在下,以他为中心,组成了一个完美无缺的“环”,且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疯狂逆时针旋转。
“叮叮当当……”
石块撞击在剑气盾牌上,发出清脆撞击声,被弹开,迸溅打在四周的墙壁地面上,每一粒碎石皆如子弹一般,打在地上,瞬间击出手指粗细的黝黑孔洞。
影护法一步踏出,身影融化进入阴影,眨眼功夫出现在剑气盾牌前,银色双拳轰出。
“轰!”
狂暴的炸裂声响起,旋转的剑气如同被拔掉电源的机器,戛然而止,生硬停转,与此同时,齐念手中生锈的铁剑也从缝隙中轻轻递出。
影护法心头生出警兆,身影倏然朝后拉出一长串残影,速度极为恐怖。
可那柄铁剑却笔直飞出,速度更快,剑尖摩擦空气,瞬息间变得红热,宛若铁匠铺火炉中刚锻造完的铁器,剑身铁锈也随之脱落。
影护法见状,竟悍然双手合十,以两只银色的手掌,将剑尖夹住,整个人被推的朝后滑出十数丈,双脚在地上犁出两条深深的沟壑。
可却在即将撞在武庙门前时,突兀堪堪止住,两只机械肢体般的手掌一拧,吱呀的声响中,剑身被扭曲成麻花般,随手丢在地上:
“唐国剑场如今已这般寒酸了么,连一柄好剑都缺?”
季平安在一旁瞥见,将手中那柄钢刀丢了过去:
“速战速决。”
老剑修对自己的兵器被毁似乎并不在意,反而更加兴奋。
身为曾经在南唐打出偌大名气的剑场天才,钟情于剑道的坐井巅峰,他在山上憋了上百年,没有痛快地与人交手一次。
此刻战意愈发强横,看向红影的目光也带着跃跃欲试——
虽说二人的境界存在差距,一个是实打实的坐井巅峰,一个只是用魔道功法临时晋级,但真实战力并不能只看纸面数据。
就像季平安作为重生者,不需要依靠法器,也可以做到越小境界而胜。
红影只是在灵素储备上更差,但在对“道”的理解上,并不比齐念低。
方才二人的短暂的交手,也是试探居多,这会听到季平安的话,老剑修接过钢刀,用左手握住刀身一抹,将其硬生生锻成一柄剑,笑道:
“那便速战速决。”
说罢,抬手一指,身后突兀析出成百上千的虚幻剑影,只吐了一个:
“去”字。
便填满了整条街道,红影怪叫一声,浑身喷吐灰色光焰,化作彗星般拖着一条胃焰朝老剑修撞去。
“轰!”
这一刻,两名坐井武夫对撞,若从空中俯瞰,以二人为中心,滚滚的气浪呈环状向四方扩散,两侧墙壁先是龟裂,继而倒塌,烟尘四起。
饶是这周围相较偏僻,可还是有无数百姓被惊醒,走出院子愕然望向武庙方向,一束撕裂夜幕的光柱拔地而起。
砰砰砰……
远处,那些守在街角,蒙着面纱的四圣教徒们惊恐地望着前方这一幕。
以他们的修为,完全无法看清战团中二者的动作,又在这一瞬经过了多少个回合的较量。
他们只看到气浪徐徐落下时,一道身影如破麻袋般倒飞出来,那是影护法。
此刻的他已经没有了嚣张气焰,斗笠破碎,面纱与衣服都破烂不堪,露出一张有些缺乏阳光照射的脸。
嘴角溢出鲜血,一条手臂不翼而飞,只有手肘处光滑的断口滴答落下血液来。
“啪!”
与此同时,一条破破烂烂的手臂掉在地上,银白色的手骨兀自还在蠕动,用残缺的手指勾住地砖,试图拖动手臂朝着本体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