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朝廷派系众多,这城里藏龙卧虎,他王伦远远做不到一手遮天,我们再寻别的路子。”她安慰道。
红缨坐在圆凳上,马尾没精打采垂下,说道:
“可咱们搭不上关系啊。”
在任何时候,送礼最难的,永远不是礼本身,而是找到能搭上线,让对方敢收礼的人。
京中虽大,但她们一群澜州的武林人,仅有的人脉被截断,还能去哪里找?
“楼主,要不您去钦天监试试吧,不是都说……”红缨忽然试探道。
听雪楼主俏脸一沉,道:
“外人传也就罢了,你也当真?”
红缨快言快语:
“可又不是假的,初代楼主确实与国师有旧嘛。虽然大周国师没了,但钦天监还在啊,只要您找过去,那些大人物不看僧面看佛面,总比咱们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强吧。”
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听雪楼主秀眉紧锁,仿佛陷入纠结。
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
“并非我不愿,而是捕风捉影的事,如何做的准。”
江湖之所以传言,该门派与国师有关,并非有实证。
而是据说国师昔年行走澜州,与当地官府说过,可以适当照拂听雪楼。
且事实上,门派虽与官府走得不算近,但这许多年来,也的确没有与官府交恶。
毕竟无论哪一任官员到任,得知该传言后,无论真假,都没有必要冒着得罪大周国师的风险,去针对一个比较低调的武林门派。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不过在门内,的确有相关的记载,该门派的初代楼主,与国师的确相识。
但更详细的记录却已湮灭于数百年的历史中。
一没有实证,二没有信物……
如今国师更早已逝去,这个时候自己厚着脸皮找上钦天监……她怎么想,都觉得不靠谱。
尤其,还有另外一层担忧:
所谓人死灯灭,若说过去的地方官员,还会多少顾忌些。
但最近几年,这层光环日渐薄弱,这也是聚贤庄能轻易侵占她们地盘的原因之一。
她不去找,钦天监的大人物也懒得理会这些传言,但若是去找了,对方不认。
消息传开,听雪楼的境遇无疑会更加艰难。
“好了,你先回房休息吧,我再想想。”
听雪楼主扶额,脸上难以掩饰的浮现疲惫。
红缨见状,“恩”了一声,默默离开了。
……
房门关闭,等再次只剩下楼主一人,这名荣登江湖美人榜的女子望向窗外明月。
怔怔出神。
高挑的身姿只有在无人的时候,才会显出女子的柔弱出来。
江湖险恶,一座由女侠组建的门派,能屹立不倒,难度可想而知,称一句“殚精竭虑”不过分。
这些年来,包括聚贤庄主的不知道多少人,有意无意贪恋她的姿色。
她一直死命支撑着,但如今终于日渐力不从心。
“唉。”望着窗外明月,她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看来这些年,听雪楼过的并不容易。”
“谁!?”
这个声音极突兀。
听雪楼主先是头皮发麻,不知对方何时悄无声息,潜入房中。
继而,便是本能地右手于腰间一抹,细长的指尖已捏起数枚银针,抬腕射了出去。
“叮!叮!”
金属碰撞声里,银针被弹开,击打在客栈的木柱上,雨打芭蕉般,显出一片密集的针孔。
听雪楼主转身,也终于看清了来人:
一名穿着寻常短衫,戴着斗笠的陌生年轻人安静地坐在棕色圆桌旁,右手捏着一只茶碗。
此刻,缓缓放下青花茶杯,略带着些许欣赏地看向她:
“机敏不足,但反应尚可。”
女楼主心头一凛,一边从袖中滑出一柄飞刀,攥在掌心,一边警惕地盯着不速之客:
“阁下是……”
“不必紧张。”季平安神色平静,说道:
“冒昧来访,是有一物相赠。”
听雪楼主狐疑,但的确未察觉杀意,纤细的眉毛颦起:
“物品?”
话落,便见对方丢过来一本薄薄的书册。
她抬手接过,随意翻开扫了眼,起初尚不觉如何,可下一秒,瞳孔骤缩,脸色陡然凝重起来。
手指捏着纸页边角,一页页翻开。
季平安没有打扰,自顾自倒了一杯水。
片刻后,女楼主抬起头,警惕犹在,但语气却尊重了许多:
“敢问阁下,这册子从何处得来?”
其上,赫然记载着门派下辖的部分产业,其中的“代理人”受贿的记录。
每个字,都令她脊背发凉,心中惊出冷汗,不知真假。
季平安说道:“聚贤庄王伦。”
果然是他……女楼主心头一沉:“他……”
“他死了。”季平安仿佛能看透她所想,说道。
死了……死了!
听雪楼主先是一怔,继而怀疑自己听错了。
那个心思狡诈,武功不俗,令她如芒在背的对头,竟死了?
可分明,白日在大观台,尚瞧见过此人。
“怎么可能?!”她失声道。
季平安神色平淡,喝了口水,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悚人的话语:
“聚贤庄主,连通此番入京数十名帮众,皆已伏诛。明日你自可打探,此书册从他尸首上寻到,或许对你们有些用处。”
说完,他不出预料地看到,对面的女子神色恍惚,迟迟无法言语。
分明就在方才,她与红缨还在发愁,发愁门派的境况,只觉无能为力。
可转眼功夫,一个神秘人却告诉他,自己面临的强敌已死,而失去了王伦这名首领,聚贤庄势力大损。
足以令听雪楼摆脱危机。
至于这册子,则帮她排除内鬼……至于真伪,这本就是极好证明的事。
“为何……”她眼底浮现茫然,突然仿佛想到什么,试探道:
“阁下莫非来自……钦天监?”
有两个理由支撑她做出这个猜测。
第一,以对方神不知,鬼不觉潜入的手段,绝非武夫所能为。
更像是术法类修行者的风格。
第二,她绞尽脑汁,唯一能想到的,神都城内有能力、有动机做下此事的势力,只有钦天监。
季平安没有给出回答,只是笑了笑。
女楼主只当他是“默认”,心中百感交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直到季平安起身,准备告辞,她才急道:
“请留步!”
季平安转身,问道:“还有事?”
听雪楼主深深吸了口气,神色真诚道:
“阁下可否告知,大周国师与我派究竟有何瓜葛?”
季平安神色略显古怪:“你不知道?”
听雪楼主苦笑摇头,所有人都觉得,她该知道。
但事实就是,武林门派比不上大宗门,能维系传承就已不易。
很多旧事,极易遗失。
比如一任掌门意外身死——就如王伦这种,底下的门派就要面临分崩离析的危机。
听雪楼的传承,在江湖中已算颇为长久的。
她苦涩道:
“不瞒阁下,楼内只残存只言片语,具体详细却已遗失。”
说话间,她忽然走到一旁,从行囊中取出一本书册,说道:
“入京后,我见《元庆大典》中,国师传记开售,买来仔细翻找,却也未能从中寻到我听雪楼的半点文字。”
季平安看着那本斧正过的传记,心情顿时有些微妙。
听雪楼主抚摸书册时,眼角余光窥探斗笠人,见对方迟疑,心下愈发激动。
作为执掌门派的一任楼主,岂能不关心,不在意门内历史?
只是过往苦寻,始终寻不到线索,如今却意外遇到疑似钦天监背景的强者,自不愿放过。
她抱拳拱手,脸上满是诚挚:
“恳请阁下能告知,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差遣,绝无二话。”
听雪楼好歹在澜州经营数百年,根基还是有的。
她自信即便是钦天监的大人物,若离开了神都,进入江湖,也有需要她们这些地头蛇的时候。
季平安虽对此不很感兴趣,但见对方渴求的目光,沉默了下,轻轻叹了口气,还是坐了下来,说道:
“国师……与你派并无瓜葛,但与你派祖师乃是旧识。”
果然!
听雪楼主目光一亮,也坐了下来,做倾听状。
便听斗笠人说道:
“你们可还知道,初代楼主的真实身份?”
听雪楼主迟疑地摇摇头,说道:
“只记载,祖师她乃一江湖奇女子,来历神秘,武功高强,自号‘听雪’,故而创建我派。”
季平安仿佛笑了笑:“所以,你们也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
“真正的……名字?”
“没错,”季平安重新端起青花茶杯,目光却落在了桌上那一册《国师传》上,说道:
“国师一生经历无数事,其中涉及的江湖的却不算多,但若提及你派祖师的真名,你应该便知道了,她的真名,乃是‘雪姬’。”
雪姬……听到这两个字,女子楼主先是一怔,继而脱口道:
“数百年前,江湖四圣教的魔女,雪姬?”
这个名字,她当然听过。
非但曾短暂出现于《国师传》内,在江湖中亦有记载。
她仿佛回忆般说道:
“昔年前朝国君昏聩,天下共伐之,江湖上也是风起云涌,其中便有一股大势力,名为四圣教,其教主实力极强,不逊于名门大派,虽走武夫途径,却是魔功一道。
“打着义军的旗号,却行魔道之事,声名狼藉。也被正派列为‘魔教’,门内所谓圣女,也是正派口中的‘魔女’、‘妖女’……”
她捧起书册,飞快地翻到某一页,道:
“传记上记载,昔年神皇与国师的军队也曾与江湖实力冲突。四圣教,最终便是灭于大周军队剿灭,彻底消失于历史中。而雪姬,便是这魔教妖女,曾与国师为敌,只是这书中一笔带过,记载不详。”
季平安端起杯盏,喝了口,才感慨道:
“史书中的一笔带过,暗藏万千心机。何况这些小事?”
女子楼主疑惑道:
“阁下莫非知道这段隐秘?您说我派祖师,乃是魔教妖女。这……还请说明白些,国师如何与之为敌,一个江湖门派,又何以有能耐与国师做对手?”
她身体前倾,死死攥着那本传记,声音中带着强烈的不解。
若说方才询问,还只是抱着了解历史的心态。
那如今,得知自喻名门正派的听雪楼,竟源于魔教,这无疑令她难以接受。
季平安轻轻放下杯盏,沉默了下,才说道:
“当年,四圣教的确是个棘手的敌人,甚至连国师……都曾经被其囚禁过,呵,没必要惊讶,毕竟没有人一开始就是强大的。”
“愿闻其详。”听雪楼主表情严肃。
季平安沉默了下,仿佛在组织语言:
“这件事,还要从那年冬天,还年轻的国师率领的一支小队被四圣教分部击溃说起……”
……
ps:卡住了,主要在犹豫,这段背景故事要不要写,以及是详写还是略写。毕竟主角的“老情人”已经出现三个了……而且,每新出一个人物,后续大纲都要留出一个位置……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是不写,还是像许苑云那样略写,还是像琉璃菩萨那样详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