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克希德·马丁？”徐苍没有去握洛明的手，而是颇为疑惑地与其拉开距离：“你找我？”

洛明看到徐苍如此明显的警惕姿态，不由有些无奈：“徐苍，你大可不必对我这么戒备的。我只是来谈谈合作的，是带着善意来的。”

“谈合作？我一个飞民航的，你跟我谈合作？”徐苍才不信洛明的鬼话：“洛克希德很久之前就不做客机业务了吧，咱们能合作什么？还是说L1011三星客机给你们造成的记忆还不够深刻，还要再试试水客机业务？”

L1011三星客机是洛克希德在超过二十年前的一款三发大型客机，一款在工业上无比成功，但在商业上糟糕得令人难以置信，毁在了一颗五美元灯泡的“传奇”机型（有人晓得灯泡梗吗？）。

或许是L1011三星客机对洛克希德·马丁公司的人所带来的伤痛过于刻苦铭心了，在提及这个机型的时候，洛明脸上的表情相当精彩。

“徐先生，咱们不愉快的事情就不要说了。”洛明咳了两声：“我们洛克希德·马丁对重启客机业务没有什么兴趣......”

洛明话还没有说完，徐苍直接打断下来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玩军工的什么时候还要找上我一个干民航的？”

“都是做做生意，赚赚辛苦钱，有什么不能合作的？”洛明笑道：“徐先生，天赋纵横，在民航这种讲究四平八稳的领域消耗自己的时光不觉得太可惜了吗？试飞，徐先生不考虑一下转行试飞吗？我们有专门的试飞学校，以徐先生的天资，只要稍加学习，那就是最为顶尖的试飞员。”

“然后给你们试军工的航空技术？”徐苍脸色一下子就沉下去了：“你觉得我会答应你吗？”

在洛明说话之际，站在旁边的理查德突然笑了起来：“说我们多管闲事，看起来，你们手也伸得很远啊，到我们民航抢人了！”

面对这个世界民航飞行员的领头人，洛明还是表达了足够的尊重：“理查德先生，飞行哪有什么军民之分啊？现代的大型涡扇客机不也是从军机中演化出来的吗？徐先生这种人才就应该站在开辟飞行技术的最前沿，而不是在民航这种浪费天资的地方。就比如，这次火山灰事件明明是徐先生力挽狂澜，可为了你们所谓的规定，竟然还要进行跨国调查。”

洛明说着转向徐苍：“徐先生，试飞才是你最终的归宿。在那里，你可以尽情施展自己的才华，而非被种种可笑的规则所束缚。徐先生，只要你来我们这里，我们定会给你开出最为优渥的条件。”

“钱？可是我个人不怎么需要钱啊。”

“徐先生说笑了，看起来你对我们的薪酬条件不放心吗？”洛明赶紧道：“如果徐先生不放心，我.......”

“不是，我是说她很有钱，所以我个人不需要那么多钱。”徐苍说话的时候指向了身边的秦心：“还有，她应该也不会同意我去干那么危险的事情的。如果我去的话，那后面该不管我了。”

“啊？这位是徐......夫人？”洛明愣住了，他从总部收到的徐苍的相关信息里可是没有任何关于徐苍家室的内容。

其实，洛明对徐苍并不了解。他仅仅是洛克希德·马丁公司在雅加达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别说了解徐苍了，连名字都没有听过。

但是，今天早上总部发来传真，要求对徐苍进行招募，并且给予了他极大的权限，可以视情况开出足够丰厚的条件，第一要务就是将徐苍纳入自己的试飞部门。

讲道理，洛克希德·马丁的名声在全世界都是响亮无比的，叱咤天际的猛禽F-22便是出于洛克希德·马丁之手，徐苍应该是听过才对。

原本洛明以为这种招募会相当简单，然而徐苍的表现不仅仅对洛克希德·马丁不感兴趣，甚至隐隐有些反感，这是洛明始料未及的。

秦心脸色通红，不过还是说了一句：“试飞的话，还是太危险了，我不同意他去。”

“喏！”徐苍笑道：“明白了？请回吧！”

说着，徐苍拉住秦心便是要走。不管是那个理查德，还是洛克希德·马丁的洛明，他一个都不想见。

然而，徐苍还没有走上两步，理查德便是说道：“徐苍，不需要我帮你摆平CAA的事情吗？”

徐苍停住脚步，转过身子来，面容极为正色。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CAA是在申请调查权，而非已经获得调查权，第二，我不觉得CAAC会授权CAA调查我，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就算CAA裁定我飞行失当，那又怎么样，CAA想要跨国执法不成？”

“看起来，你对自己国家的民航局很有信心啊！”理查德笑道。

“别的不说，将我交给CAA调查这种事情，我们CAAC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说完，徐苍又是作势要走！

然而，随着一阵皮鞋撞击地面的沉闷脚步声响起来，三名西装革履的白人男子鱼贯而入，为首的一人朝着徐苍说出一口流利的中文：“徐先生，你是否有些太过有恃无恐了。”

徐苍目光很快就定位在了为首男人胸前所挂的证件上，上面分明有CAA的字样。没想到，英国航空管理局的人来得这么快。同时，在英国航空管理局后面，两个看起来黑黑瘦瘦的男人也跟了进来，他们同样是佩戴了一些工作证件，看这架势，怕是印尼民航局DGCA。

好家伙，英国航空管理局和印尼民航局联袂而来，凶势不小啊。

“CAA连夜赶过来，我还真是脸上有光啊。”对这种说起话来让人感觉到不舒服的人，徐苍从来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只见英国航空局的代表走到徐苍面前，细细地打量了徐苍一番，最终露出一丝微笑：“我在路上听乔纳森说了下情况，空中开反推，心算下滑轨迹。徐先生，你的技术多厉害我还不清楚，但是胆量当真是我生平所见之最。”

“不敢当。比起胆量，我觉得你们CAA更大，竟然敢调查CAAC的人，比我可大多了。”徐苍反唇相讥：“有事吗，需要我给你也复述一下事件过程吗？”

这时，印尼民航局的代表也来到了徐苍跟前，这人说话的口音有些闽南那边的味道：“徐先生，兹事体大，希望你不要有什么抵抗的情况。如果方便的话，需要你的护照用一下。”

说到这里，秦心脸色一变，这是要将徐苍先扣在这里了。

然而，徐苍却是眉毛一挑：“这是不让我回国了？”

“不，徐先生不要误会，我们只是想要进行详细的调查工作。”印尼民航局代表客气道。

“可是我怎么感觉不是这样？”

英国航空管理局的代表笑道：“那就说明徐先生对自己此前的行为也有怀疑之处，那我更要把事情讲明白了。”

听到这里，洛明稍稍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怎么看上去好像徐苍是被英国航空管理局给找麻烦了？至于印尼民航局，那直接被洛明给忽略了。

秦心抓住徐苍的胳膊，脸上稍稍有些担心。

就在这时，理查德还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徐苍，我再说一遍，需要我的帮助吗？我可以帮你摆平一切。”

理查德此言简直狂妄到了极点，就当着英国航空管理局代表的面说能替徐苍摆平事情，简直不把自家民航局放在眼里。

这个英国航空管理局的代表显然是认识理查德的，只是脸上露出一丝不悦：“理查德，这事儿你不要管。”

“不不不，我很看好他。我管不管，要看他让不让我管。”面对自家民航局代表的警告，理查德根本毫不畏惧的，他的态度只是取决于徐苍。

然而，徐苍笑了起来：“我不觉得有什么需要讲明白的事情。我救了一整架飞机的人，现在却要跟我兴师问罪，这就是你们CAA的道理，果然是强盗逻辑。”

“那是你侥幸！”提起这个，英国航空管理局的代表猛地一喝，脸上瞬间转为冰冷：“空中开反推，那明明是明令禁止的操作，你难道不知道劳达004空难是怎么回事？还有，迷信自己所谓心算的下滑轨道，不顾地形警告，你在航校学习的时候，你的教官没有教你应该相信仪表而非主观感受吗？”

“所以，飞机是解体了，还是撞地了？”徐苍反击道：“任何大型客机在验证测试阶段都会包括空中开反推的内容。空中开反推是被禁止，而不是不能！”

“那你在二号发动机反推打开的情况下最后还在增加推力导致发动机爆炸！”英国航空管理局代表质疑道：“发动机爆炸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

“可是，火山灰即将合拢，我将要丢失目视参考，只能依靠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来荡开火山灰。”

“那你就能让一台发动机爆炸！？”

“那是为了生存下来而付出的必要损失。”徐苍眼睛眯了起来：“还是说你觉得你们国家罗罗的RB211发动机的机匣包容测试是伪造的？”

所谓的机匣包容测试是发动机地面测试的极重要的一环，其主要内容就是要确保发动机在爆炸后机匣能将爆炸局限在发动机内，而不会扩散出去。

正是徐苍知道发动机有这个测试，所以他才会对人为将发动机爆炸的担忧控制在一个相对低的水平。

而且，说到罗罗的RB211发动机时，徐苍的目光扫到了大门口，从外面又是进来了一人，正是罗罗的高管宋新阳。

昨晚，宋新阳就说过要过来找徐苍谈事情，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点过来，倒是巧妙得厉害了。

或许是听到了徐苍提及自家的RB211发动机，宋新阳的脸色略略有些怪异，他倒是认识自家民航局的代表，只是他察觉到场中氛围似乎有些不正常。

不过，相较于见到自家民航局的代表，宋新阳在看到洛明的时候，那表情可是精彩至极。

当然，这并非宋新阳和洛明之间有什么嫌隙，而单纯是罗罗和洛克希德·马丁之间有些比较有意思的过往。

想当年，劳斯莱斯还只是罗罗旗下的一个子业务，可是二十多年前，罗罗因为在发动机项目上投资过大，直接导致公司资金链断裂破产，最后国有化。在此过程中，罗罗将自己的劳斯莱斯汽车品牌从自己的业务板块里拆分出来，最终劳斯莱斯这个品牌被宝马收购，罗罗也彻底失去了自己的同名汽车品牌。

当年导致罗罗资金链断裂的罪魁祸首正是罗罗当时坚信三转子技术就是根除发动机喘振的最佳途径。而践行罗罗三转子技术的首款发动机便是RB211发动机。

当然了，不是说RB211或者三转子技术是一条错误的道路。至少如今罗罗能混成此等规模主要原因就是在于独树一帜的三转子技术。而RB211在后期也开始逐渐被市场所接受。

但是，在RB211研发之初，它唯一的买家就是洛克希德·马丁公司，而其用途就是被安装在L1011三星客机之上。

没错，就是那款直接让洛克希德·马丁公司断了客机业务念想的神奇飞机。

在L1011三星客机上，罗罗跟洛克希德·马丁在拉胯的道路上算是双向奔赴了。一个直接导致破产重组国有化，另一个也是狠狠栽了大跟头，此后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再也不敢踏足客机行业了。

正是基于这段孽缘，罗罗公司的员工和洛克希德·马丁公司的员工撞见时，总会有些莫名其妙的尴尬。

不过，宋新阳的调节能力还是相当不错的，很快就收敛了一些异样的情绪。

“发生什么事了？”宋新阳走近过来，又是发现了理查德，脸色顿时一变，这里当真是大人物汇集啊，连世界联邦航空公司飞行员协会的主席都来了。

徐苍当着宋新阳的面指了下英国航空管理局的代表：“CAA的人在质疑你们RB211发动机的机匣包容测试。”

这让英国航空管理局的代表目光寒冷：“徐先生，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当时应该拉起，然后往东飞，飞八个小时去火奴鲁鲁？”

“为什么不往北飞，去曼谷？火山灰由于高空风的原因，往西北方向扩散得慢很多。”英国航空管理局的代表说道。

徐苍差点儿笑出声来：“往北，你不知道往北会经过克卢德火山的上空吗？那是火山灰的核心区，你的意思是穿过火山灰的核心区？”

英国航空管理局的代表一怔，旋即脸色更冷，而一旁的理查德却是面露嬉笑之色，一副看戏的样子。

说实话，真的很难想像这两人是来自同一个国家。

“空中开反推的事情暂且不说，你不顾地形警告的事情是什么意思？宁可相信自己心算出来的下滑轨迹，也不管地形警告的？”英国航空管理局的代表又是咄咄逼人起来：“飞行员应该将仪表作为参考的第一标准，你这都不知道？”

其实，英国航空管理局的代表这么说是有渊源的。在民航客机上可能表现得还不算明显，在军机，尤其是战斗机上那就体现得非常突出了。

比如是在海上进行大幅度机动过后，飞行员很可能会分不清天空和海面，也就是所谓的空间迷失，不分上下。

这个时候，飞行员绝对不能相信自己的感觉，而是无条件地信任飞机仪表。因为人在飞行这种命三维空间的运动中会犯一些生理性的问题，而仪表相对就稳定很多了。所以，在航校学习飞行的时候，很多教官都会教授要相信仪表，即便某些时候仪表的反应与人的直观感受相悖。

“果然是民航荒地，胡搅蛮干，完全没有规则可言。”英国航空管理局的代表冷哼起来：“我真的想要看看你航校的教官是怎样一个人？”

“怎么，你要见我？”随着英国航空管理局代表的话音落下，门外又是传来一道沉闷浑厚的嗓音。

徐苍立时抬头望去，只见陈向东连同飞标司司长吴越并肩而来，陈向东沉着脸直奔英国航空管理局代表，走到近前，气息如海：“我就是徐苍在航校的教官，现在你看到了！想说什么？”

英国航空管理局的代表皱着眉打量了下陈向东和吴越，有些疑惑道：“CAAC的人？”

“正是！”陈向东哼了一声：“我在这儿了，你要说什么，我听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