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近了，实在是太近了，即便是依靠肉眼，陆景华都能分辨出来那团天气离本场是何等之近。再是看了眼跑道边上的风袋，一个被吹得平行于地面，另一个连着杆子已经不知所踪了。

玉龙塔台的管制员脸上满是焦急之色，望着愈来愈近的雷雨云，不由地埋怨起来：“这种天气放在往常，机场早就关闭了，这怎么落嘛？”

陆景华此时也是无比焦虑，不断在天空搜寻着飞机的踪迹，他指了下无线电通讯设备：“这玩意没问题吧？”

“哎哟，可以用的，可以用的。”管制员也跟着陆景华扫视着天空，只是这天上黑压压的一片，哪里能见着什么飞机：“我说你们公司的人疯了不成，这天气能落下来，而且21号的跑道还没有任何导航！这要是出了飞行事故，你们就是把我们也拉下水了。”

然而，陆景华根本就不想跟管制员扯一些有的没的，他抓耳挠腮的烦躁不已。按照时间，飞机应该是要进入机场空域附近了，就算再怎么晚交接，这个时候怎么也该切换到玉龙塔台频率了，怎么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

加上由于地震对通信基站的损伤，玉龙机场本来就地处偏僻，跟剑川那边的联系都是断断续续的，也不方便从剑川那边得到蓝天9200的情报。

若是能确定蓝天9200放弃进近了，他早就跟着机场人员一起撤离了。可如果蓝天9200还在天上尝试进近，自己跟机场的人全撤了，蓝天9200的机组不就是成了孤家寡人了。

一时之间，陆景华已经是陷入骑虎难下之境。这种有气没地方撒的时候，陆景华莫名地骂了一句：“你们这机场没钱安空管雷达，装个ADS-B也行啊。”

管制员本来就烦，听得陆景华这抱怨，当即骂道：“现在连首都机场都没装ADS-B呢，你TM让我们机场装，你在开什么玩笑？”

ADS-B即广播式自动相关监视系统，是一种可以将航空器四维信息实时反映给管制员的设备。虽然在规则上，它还不能完全替代航管雷达，可是能给管制员以极大的航空器控制权。而且，ADS-B系统的设备成本和维护成本也要比航管雷达低很多，算是个性价比极高的辅助管制设备。

但凡玉龙机场拥有ADS-B设备，一旦蓝天9200进入探测范围，塔台上就能跟大机场的雷达一样看到飞机的实时状态了。

陆景华这是急得糊涂了，也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刚准备道个歉，可通讯扬声器里突然想起来刺拉拉的嘈杂声，接着就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蓝天9200，现在03号跑道盲降信号是否可用？”

一开始，陆景华和管制员还没有反应过来。在这种雷雨天气，无线电经常会受到影响，导致无端产生类似于电流声的背景杂音。

可是，一直没有说话的王瑄却是听到了徐苍的声音，他脸色剧变：“别说话了，有人在呼叫！”

“什么？”管制员一怔：“刚才是有人呼叫，不是背景杂音，卧槽！”

他赶紧拿起话筒：“玉龙塔台，刚才是谁在呼叫？”

在持续不断的噪音里，再度响起来断断续续的声音：“玉龙塔台，03号跑道盲降信号是否可用！？”

“徐苍！”这下陆景华听出来了是徐苍的声音，即便这声音非常不清晰。然而，陆景华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不是明明应该用21号跑道落地吗，03号跑道怎么落地？

“我没听错吗？”陆景华指了下扬声器：“他是在说03号，不是21号吗？”

说实话，塔台管制员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此前过来的飞机也都是用21号尝试落地的，这不是已经是共识了？

“蓝天9200！”塔台管制员大声喊道：“你应该使用21号跑道，03号跑道落地无法停住！”

可是，回答他的是徐苍那越来越弱的声音：“蓝天9200，现在位于沧口到起始转弯点段，高度五千四百米上升，升至安全高度五千七百米转回沧口台，加入03号跑道进场程序，盘旋21号跑道落地！”

到最后的时候，徐苍的声音已经若隐若现，几乎要淹没在杂音之中了。

然而，这一段话给予陆景华的震撼却是入至灵魂的，他怔怔自语：“盘旋进近，他要从03号绕到21号落地，所以他需要03号跑道的盲降信号导航！不对，不对，可是玉龙机场明明没有盘旋进近程序才对！”

在陆景华身边，王瑄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他这是疯了！”

塔台管制员将手插进自己的头发里，一时之间，他也开始迷惑：“我也记得没有盘旋进近程序，他......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随即，塔台管制员抱着话筒，吼叫着：“蓝天9200，本场没有目视盘旋程序，本场没有目视盘旋程序，本场没有目视盘旋程序！”

他不停地重复着，几乎要喊破自己的喉咙。可是，回应他的只有毫无意义的杂音。塔台管制员面色惨白：“完了！”

然而，陆景华却是在自言自语：“他说他在沧口台到起始转弯点中间，那......那应该是那个方向！”

说完，陆景华直接转向了五边靠北的方向，手上直接摸过台子上的望远镜，对着那处的天空一通搜寻。

只要飞机能上到五千七百米的安全高度，那就意味着出了河谷，那就能被目视观察到。

“徐苍，徐苍，徐苍！你到底要干什么！”陆景华嘴里不断地念叨着，他不相信徐苍疯了，可是玉龙机场明明就没有目视盘旋进近，他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就在陆景华心神大乱之际，在那群峰缝隙之间，陆景华陡然发现了一架如此渺小的黑点，那正是蓝天9200！

“来了！”陆景华兴奋得几乎要叫了出来。

受到陆景华的声音指引，王瑄和塔台管制员也是顺着陆景华的目光远眺过去。幸好，本场区域还没有明显的视野遮挡，隐约间，他们仅凭肉眼也能看到一个黑点穿行在群峰之间。

“真的是有一架飞机！”塔台管制员一怔：“不对！他爬不出来了！”

几乎就在塔台管制员声音落下的瞬间，刚刚出现不久的黑点再度消失在了视野之中。并非被山峰遮挡，而是犹如飞蛾扑火般冲入了那宛如巨兽的雷雨云团之中。

陆景华身子一斜，手上一软，望远镜掉落下来，镜片碎裂，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

......

在那驾驶舱中，徐苍不断地尝试呼叫玉龙塔台，想要正是03号跑道盲降信号是否正常可用。由于此前仅仅考虑了21号跑道，完全没有想过03号跑道的任何可用性，真的就没有03号跑道的任何相关信息。等真的要用到03号跑道盲降信号指引的时候，反倒是变得尴尬起来。

由于目视盘旋进近需要遵守严格的保护区限制，所以每段飞行都要经过严格计算，包括风向风速和飞行高度的偏差修正。一旦，其中一环出了问题，飞机很容易就要脱离保护区，只要脱离保护区，飞机要立刻面临撞山的风险。

而作为一切程序的起始，03号跑道航向道上离地高度两千三百英尺就是起始点，这个点是绝对不能错的。这个点一错，后面就全错了，而且无法修正回来，所以03号的盲降信号必须是可用的，否则万事休矣。

然而，徐苍两次呼叫玉龙塔台都没有回答，以致于到最后，徐苍只能在频率里采用类似盲发的方式，向塔台告知自己的意图：“蓝天9200，现在位于沧口到起始转弯点段，高度五千四百米上升，升至安全高度五千七百米转回沧口台，加入03号跑道进场程序，盘旋21号跑道落地！”

他已经顾不得塔台有没有收到，03号跑道盲降导航可不可用，反正先飞过去再说。

广播完此后意图，徐苍全身都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这是他无法控制的。很明显，他已经到了轻度失温中，他的核心温度开始失守。

“再等会儿，再坚持会儿！”徐苍的心脏不停地跳动着，想着四肢百骸输送着血液以求尽可能地维持体温。

但他真的已经要到极限了，他就要在这极限中完成一个惊世之举。

可是，猛然间，徐苍似有所感。他顶着风雨猛地抬起头，在他几乎只能睁开一条缝的眼睛里，那已经表面沾满了雨水的PFD上高度表竟是不动了！

“高度没有上升？”徐苍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住了，他再是带了一下杆，油门差不多要加到最大了，可是高度度竟然只是以一个极其缓慢的速度在上升了。

“不不不不！”徐苍的脑子里一白，他猛地想到雷雨云在发展阶段就是一个强烈到不可思议的对流系统，其内部的气流是不断地往上发展的，这就导致周边区域会有范围极大的下冲气流。

前方的雷雨云团是如此强烈，以致于周围的下冲气流压得几乎满推力的飞机根本抬不起头来。

“两百的上升率！？”

没错，徐苍分明看到升降表只有区区两百英尺每分钟的上升率。然而，此刻飞机正在以两百多节的速度冲向雷雨云团。

“爬不出去了！”在这一刻，徐苍望着两侧依旧高耸的岩壁，他根本就无法转弯，然而，下冲气流作用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上升率根本无法将他带离河谷之中！

那差不多已经占据了徐苍所有视野的雷雨云团仿若泰山压顶般顶得徐苍快要窒息了，而其中不断爆开的流动的电光更是让徐苍陷入绝望之中无法自拔。

他飞不出去了，除了撞山，他只能选择继续往前！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徐苍脑子里闪过了很多画面，然后在某一个时刻，一切都静止住了。临近云团，雨水仿佛刺破了天幕一样灌进驾驶舱中。

徐苍全身都在发抖，突然间，一道电弧划开天幕倒映出徐苍苍白如死寂的面庞。他的右手紧紧地握住驾驶盘，从未有过的紧。

嘴唇微微蠕动，在那爆炸般的雷声里有一道极轻微的叹息：“神啊，再庇护我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