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烟才抽一半,就见陆业征抱着程展心走过来。
齐穹一开始还没注意,抬头和陆业征对视个正着,倏然低头,就看到了程展心。
照理陆业征找人把他搞成那样,他见了陆业征是得打个你死我活再说的。
但陆业征怀里的程展心安安稳稳地睡着,好像在做很好的梦。齐穹愣了几秒,在电梯旁的垃圾箱上摁灭了烟,帮他们按了下行键。
“你们看电影?”齐穹盯着程展心,突然开口问。
齐穹脖子上多了道疤,他自己是不怎么在意,他妈哭天抢地要给他约整容手术。齐穹对说出口的话和干过的事都不后悔,下次单独见到陆业征,他还是要上去寻衅滋事,但现在程展心在睡觉,那就不大一样。
陆业征点点头,齐穹又问:“他怎么睡着了?”
“白天考试,晚上困了。”陆业征说,他声音压得很低,怕吵醒程展心。
他胸腔的震动还是把程展心弄醒了,程展心睁开了眼睛,神智没跟着清醒,看见眼前是陆业征,就怔怔看着他,一言不发。
齐穹死死锁着程展心,还没叫程展心名字,电梯到了,陆业征捧着程展心走进电梯里,电梯门在齐穹面前合上了。
哪怕就在他身边半米,程展心都看不到齐穹。
只要陆业征在,他永远也看不见齐穹。
五月六号,学校放榜这天中午,程展心吃了饭,路过红榜,站着看了几眼。
高中三年程展心的名字几乎没挪过位置。
他最近开始用功复习,门门榜首,超过第二名二十多分。身旁看榜的同学见程展心过来都静了,离他远的那些小声讨论,想跟程展心换个脑子。
程展心刚想回教室,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了。
这个时候,谁会找他?程展心手碰着手机,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走到楼道里,拿出来看,果然是程烈。
程展心每天都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还编了一套说辞,眼下虽然脊背发凉,也勉强还能撑着接起来,轻松地问他爸有事吗。
“程展心,你几天没回家了?”程烈那儿环境很安静,程烈的声音比往常小点儿,带着些阴森。
程展心小声说:“我看你不回来,住在学校复习。”
程烈冷笑了一声,对程展心说:“我操你妈。”
自习铃声响起来了,程展心听见程烈那头,竟然也有相同的铃音,程展心愣住了。
程烈也在学校里。
“展心!你竟然在看榜,”程展心的同桌殳旭从楼上下来,喊他,“快快,李老师让你去一下。”
李老师是程展心的班主任,办公室在三楼走廊尽头,程展心慢慢走上去,越是靠近办公室,脚步越是沉重不堪。
他敲门进去,程烈果然在里面和李老师聊天。
“展心,你来啦,”李老师对他招招手,“你爸爸来找你。”
程展心走过去,站在离程烈几步距离的地方,就不敢再靠近了。
“家里老爷子身体撑不住了,”程烈恳切地对老师说,“我先把心心带回去,老头子想见他一面。”
李老师面露担心的神色,连声答好,还问候了程展心早就故去的爷爷的身体。
程烈偏过身,温和地问程展心:“心心,你书包要不要理?”
“我明天还能上学吗?”程展心问他爸。
“这就要看爷爷的身体了。”程烈有保留的回答。
“展心,你快去吧,”不知情的班主任还在担忧程展心的爷爷,“家人重要。”
程展心点点头,告诉他爸:“我不理书包了。”
“展心的联考发挥很好,”李老师道,“你我是从来不担心的。”
“那就走吧。”程烈像个慈父一样搂住了程展心的肩膀,带着他走出校门。
一到校外,走入去程展心家必经的小巷,程烈就露出了本性,他把程展心一把推在地上,踹了一脚,蹲下去问他:“这几天哪儿去了?”
程展心不说话,程烈凑过去,嘴里一股劣质烟味儿,朝程展心呲了呲嘴,露出一口蜡黄的牙:“我问你们李老师了,你他妈根本没住校。”
程展心说:“我晚上在同学家,和他一起复习。”
程烈“哦”了一声,道:“开揽胜的同学。”
程展心倏地抬起头,警惕地看着程烈,程烈就笑了:“你同学挺有钱的,跟你什么关系。”
“没关系。”程展心冷冷地说。
“都住一起了,没关系?”程烈摸着下巴道,“他想不想资助一下你?”
事情关系到陆业征,程展心整个人都变得急躁,像只被揪了尾巴的猫,浑身毛都炸了起来,和程烈说话的技巧都忘了,语气有点儿冲地对程烈道:“我跟他没关系,你别打他主意。”
这话一下把程烈点着了,一把抓着程展心的头往墙上蹭。
“打你妈——逼,”程烈贴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说,“你什么东西不是我的?”
他们身后传来了嬉笑声,巷子口有一对情侣走进来,看见程烈和程展心的动作,停住了脚步。
程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松开了手,拽着程展心的衣领往前走。
程展心被他扯得跌跌撞撞,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他很怕是陆业征给他打电话,就一声不吭地跟着程烈走。
走了几步,程烈停了,问他:“什么在震?”
程展心心跳都快停了,幸好在他们停下来的时候,震动声也停了。
那对小情侣走得快,路过了他们身边,女孩子忍不住偏头看了程展心一眼。
程展心低着头,慌乱地说:“不知道……”
“谁给你打电话了吧?”程烈眯着眼道,“你同学?”
小情侣停了下来,他们说了几句,那个男孩子走了回来,问程展心:“需要帮助吗?”
“不需要。”程烈站直了,瞪着他。
程展心趁他爸分神,把手机关机了,然后对着那个男孩子感激地笑了笑:“谢谢,不要紧的。”
他学校就在那里,就算跑了今天也跑不了明天。
“他是我爸,今天喝多了,”程展心说,“我带他回家。”
男孩子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程烈,点点头,走回去了。
等他们消失在小巷尽头,程烈才瞥了程展心一眼,道:“还算你识相。”
“我把钱放在家里,我回去拿给你,”程展心说,“我又存了一点。”
“多少?”程烈问他。
程展心看着程烈,说:“一万多一点吧。”
程烈突然咳了一声,道:“回去再说。”
程烈开了门,先等程展心走进去,然后把门锁上了。
“钱呢?”他把钥匙塞回裤兜。
程展心去房间里,床底下翻了翻,没找到他放好的钱,走出来问程烈:“你是不是自己拿了?”
“你放屁!”程烈怒目圆睁,对他吼,“老子会偷你钱?”
程展心一看他爸这么心虚的样子,就知道是他拿的,没再争辩,平静地说:“我卡里还有八千多,等一下取给你。”
“才八千……”程烈皱着眉道,又说,“你那同学,让他借你三十万。”
程展心觉得程烈简直就是在异想天开:“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程烈的脸色立刻就黑了下来。
“你欠了三十万?”程展心后退了一步,问程烈。
程烈没说话,直勾勾看着程展心,逼近了一步,叫他名字:“心心。”
程展心脸一白,看着他爸,小声说:“我真的拿不出那么多钱。”
“可是你有两个肾啊,”程烈突然往前跨了一步,抓着程展心手腕把他按住了,“卖一个吧。”
程展心剧烈地挣扎起来,但他根本不是程烈的对手。
程烈抓着程展心的手,拉过沙发上的罩子束带绑了起来,用腿压住了程展心的大腿,喘着气对他说:“卖一个有什么影响呢?”
程展心手被紧紧缚了起来,腿被程烈膝盖骨顶着,动弹不得,抬眼就是他爸疯狂的眼神,和掺着烟味的没逻辑的喃喃自语。程展心心头冷得像一片无边冰原,被风刃一刀刀割着,他甚至恨不能和程烈同归于尽——都别活了,活着有什么意思,一起去死吧。
但他不能。程展心跟程烈不同,他要活着。
——活生生、热腾腾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