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后。
又有一人造访。
他在妖鬼巢穴的密林尽头停步,抬起头,看向隐藏在浓密树梢间仿佛甲虫的伪装摄像头。
这个与前不久葬身于此的不速之客长相一模一样的男人,缓缓勾起嘴角,笑意嘲讽。
“你想做什么呢”
“我的孩子。”
他的黄金瞳晦涩而罪恶,这是摄像头传输的最后一个画面,而后是一无所有的黑暗。
风间琉璃看着陷入漆黑的显示屏,晦涩的黄金瞳似乎还在眼前。
他的神色莫名。
“真是不死的么”
“王将。”
…………
“终于回来了!”
酒德麻衣高举双臂,柔软的躯体向后弯曲,不借助任何器械,瑜伽大师的动作在她却是信手拈来。
骨骼关节噼啪作响。
酒德麻衣舒服叹气,下意识想和薯片妞斗嘴,话停在嘴边,酒德麻衣笑着摇头,她这才意识到薯片妞不在。
虽然平时两个人经常斗嘴经常打架,但突然间对方不在身边,还挺不习惯的。
“诶,少爷。”
酒德麻衣环顾周围,这才找到路明非。
她有些不解。
“少爷你的营帐在这边!”
“那个方向是……”
酒德麻衣反应过来。
某种意义上说,路明非去的方向也没错,营救出来的半死侍小孩,正安置于此。
黑暗的空间,长久不流通的空气,显得憋闷。
这里是安置半死侍小孩的营帐。
他们的前身是鬼,血统极不稳定,经各种渠道集中在风魔家的研究所,长期服用黑丸,作为实验体,是宛如小白鼠般的悲哀生命。
如果不是路明非,他们应当是彻底死侍化,迷失在凶残的杀戮欲望里。
只是现如今,尽管他们保下了身为人类的意识,但已然畸变的躯体无法还原,他们偷偷照过镜子,震惊于镜子里那个怪物一样的小孩,毕竟人类可不会有蛇的鳞片,爪子和尾巴。
他们憎恨这样的自己。
有人冲动的斩掉畸变器官。
她差点死于大出血和之后的感染。
医生足足花了七十多小时才挽回她的命。
野外手术,血源紧张,更何况他们准备的血袋是否与半死侍小孩有排异反应尚且两说,当时医生进退维谷,束手无策,是同为半死侍的孩子们站出来,露出火柴棒似的手腕。
“用我的血吧。”
半死侍对半死侍输血,可行。
只是医生们看着一个个站出来的半死侍小孩们,久久说不出话。
测试血型,准备抽血,抽血的针头扎不仅畸变的手臂,鳞片太硬,半死侍小孩羞愧的低头,低声说对不起。
扎针的护士用力呼吸,她觉得喉咙酸酸的。
“是姐姐的错,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护士笑得温柔。
“来,我们换个地方。”
想不开的半死侍女孩最后还是活了下来。
她全身的血换了两遍,到最后,如果抽一管她的血,能溯源出好几个人来。
如果不是混血种的体质,不,只是混血种可不够,如果不是半死侍的体质,她根本挺不过来。
重新睁开眼,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她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下去。
医生跟她说话,她不答应,像块无生命的木头。
一直到某个护士一五一十的把这些天发生的事讲给她听。
女孩眼里的光渐渐亮起。
半死侍的体质明显强于混血种。
没几天她竟能下床了。
恢复行动能力的女孩在第一时间,蹒跚着脚步找到同为半死侍的伙伴们。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给大家添麻烦了。”
“真是对不起。”
“还有。”
她深深鞠躬
“万分感谢。”
“我一定会,活下去。”
之后也有人做傻事,她都是跑在最前面也是最积极的一个。
“用我的血!”
“我能做什么吗”
“请务必让我帮忙。”
有新来的半死侍男孩缩在角落,两天滴水未进,她托着餐盘过来,放在地上。
她一个人自言自语,说了很多,从傍晚一直说到天黑。
说道饭菜都凉了。
“所以,你不是一个人。”
“我们是同伴吧。”
她笑着。
“我叫春树。”
“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交换过名字的话,我们就是同伴了吧。”
男孩怯怯的抬头,下意识躲避着春树的目光。
他一半脸正常,一半脸密布鳞片。
“很酷哦。”
春树说。
男孩顿住了,缓缓抬起头,看了眼春树。
“我叫……”
“水之边。”
“诶!”
春树惊讶的说。
“水之边!”
“像是小说角色一样的名字呢。”
水之边扯了扯嘴角,他大概是想笑,只是长期的苦难生活,使他丧失了笑的能力。
“交换过名字,我们是朋友了吧。”
“你看刚才都是我一个人在说。”
“这不公平。”
春树笑起来像是狡黠的狐狸。
水之边看呆了。
“愣着干什么呀。”
“轮到你了。”
“说说看,你的故事。”
春树抱着膝盖,仰望星空。
“你也见过那位大人吧。”
尽管很模糊,但水之边瞬间反应过来春树指的是谁。
在这里,那位大人只指一个人。
水之边脑海浮现一个安静笑着的少年,他的话很少,但只要看到他的笑容,心中就会生起一种安定的感觉。
像是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困扰的难题了。
水之边当然见过那位大人。
这里每个半死侍小孩,都是那位大人救的。
特别是对于从小遭遇艰难的水之边,路明非的意义,宛如永夜的唯一一束阳光。
“我最开始啊。”
春树说。
她声音很轻很轻,不仔细听就会听不清,幻觉一样。
“是恨他的。”
“恨他”
水之边难得有情绪波动。
他非常不解。
“你是说,恨那位大人!”
春树把下半张脸埋在膝盖里,嗯了声。
不知想到什么,春树自己噗嗤一声笑了。
“很惊讶吧,我竟然在恨着那位大人。”
“哈哈。”
“跟你说吧。”
“像我这样的人有很多呢。”
安静一会,也不知道是问自己,还是问水之边。
春树说。
“那个啊,水之边。”
“你说。”
“像我们这样的怪物……”
“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是人类的世界。”
“没有怪物可以生存的土壤。”
“我们应该在堕落当日就死了。”“彻底死侍化的话,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没有痛苦,没有烦恼,也没有异样的目光。”
“所以,那位大人为什么要救我们呢”
“让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受苦么”
水之边涨红了脸,激动的想说什么,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急得抓耳挠腮。
春树笑了笑,像是在以此安慰水之边。
“后来我知道了。”
春树说。
“我不是一个人。”
“我们有彼此。”
春树用俏皮的语气说着。
“怪物的同伴,当然就是怪物了。”
“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活下去,哪怕不是为了自己,也要为同伴的彼此,活下去。”
春树对他说。
“知道了么,水之边。”
“不!”
然而,水之边的反应却是出乎春树意料。
他很激动。
“不是你说的那样的!”
“那位大人说过!”
“他会治好我们!”
“他说过,会治好我们!”
水之边愤怒的挥臂。
春树先是讶然,而后双眼流露出一种老僧看破世事般的睿智和豁达。
她像是长辈看着孩子般看着水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