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曾经发誓要让绘梨衣幸福一辈子。
如今却怎的就成了这般!
路明非憎恨他的无能。
没什么能比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一天天走向死亡更痛苦了。
没有。
绘梨衣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如今已是到了一天十二个时辰,只能清醒两个时辰的程度。
再这般下去,终有一日,绘梨衣睡了,便再也不会醒来。
这是完全可以预见的未来。
只是路明非和绘梨衣从来不提。
时间对他们来说,真的太过珍贵。
比金子更加珍贵。
绘梨衣清醒的两个时辰,他们抓紧其中的每一分每一秒,就像是背后有人抽着鞭子驱赶一样,他们马不停蹄的赶路,一个地方然后下一个地方。
大周多出一个奇怪的人,他总是背着一个包裹在斗篷里的女子,或者架着马车,上面放着一只酷似棺材的床。
在绘梨衣沉睡时,路明非会做很多事。
他画画,将这十个时辰内发生的所有有趣的事都画下来,等绘梨衣醒了就拿给她看。
他研究烹饪,创造出新的菜品,小小的土豆丝也能给做出花来,看着就如同皇家的贡品,等绘梨衣醒了再给她吃。
只是往往绘梨衣会因为这些菜肴实在太好看了,以至于快子都不想动一下,最后路明非的心血之作,只能吃到冷的。
绘梨衣就可怜巴巴的跟路明非低头,一副“我错啦”的委屈样子。
路明非还能怎么办,当然只能原谅她了。
他学着做糖人,学着串冰糖葫芦,还学着剪纸,说出去这个天下肯定不会有人相信,大周的冠军侯,无数江湖侠客眼中的煞星,这双终结了不知道多少生命的手,最后捣鼓起剪纸来,还能这般的心灵手巧。
无数次路明非和绘梨衣相互依偎,看星空看大海看夜晚盛开的花看清晨草叶的露水。
在这个瞬间,仿佛全天下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区区的一瞬,也漫长有如一整个永恒。
但那也只是宛如,仅此而已。
一瞬就是一瞬,不可能因为你觉得它是永恒,它就能一直停留。
这一天,绘梨衣从漫长的酣梦中醒来。
她望着天花板出了许久的神。
路明非如往常般唤了她一声娘子。
绘梨衣侧过头,澹澹的看他。
路明非笑了笑,要给她看自己的画,讲那些在绘梨衣沉睡时发生的有趣的事。
绘梨衣不听。
她要写字,路明非不许,但这次的绘梨衣格外固执,路明非只好依她。
“我睡了多久”
绘梨衣写。
“十个时辰啊。”
这么说着的路明非,在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绘梨衣久久的凝视他。
“开窗吧。”
绘梨衣写。
“天亮了。”
路明非的笑,一点一点,凝固下来。
推开窗,破晓的光洒进来。
是的,没有错。
天亮了。
绘梨衣眯起眼。
她这一次,睡了十一个时辰。
一天总共也才十二个时辰啊。
路明非捂了捂心口,吐出一口气。
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这感觉真是难受。
如果一个人闭上眼后,再也不会醒来。
哪怕还有呼吸还有心跳还有体温。
那还能算是活着么
“夫君。”
绘梨衣写道。
“我们回京吧。”
他们终究还是没能走遍这个天下。
天下太大,时间太短。
或许这便是所谓人生,一个又一个的遗憾拼接起来,完美只存在于画本亦或者说书人的口中。
在回去的马车上,绘梨衣掰着手指,一个一个给路明非算还有哪里没去成。
路明非抱着她。
最后他的女孩抬起头,目光温柔。
“夫君。”
她写给路明非。
“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么”
“我答应。”
绘梨衣狡黠的笑了。
“那就说好了哦,夫君是大丈夫,可不能食言。”
路明非作出这才反应过来的样子。
“娘子,你先说,先说是什么要求。”
“我不管,反正夫君答应了。”
“不算,那不算。”
“哦,夫君这是要耍赖么”
两人闹了一阵,绘梨衣很快没了力气,她的身子太虚了,只是普通的动作,没有跑没有跳,就已然出了一身的汗。
她放松下来,把自己全身的力量,都靠在路明非的怀里。
“夫君。”
绘梨衣玩着路明非的手指,又在上面写字。
“嗯”
绘梨衣停了许久,最后还是一笔一划缓缓写道。
“等以后,我走了,这些没来得及的地方,就请夫君代替我,一一去过吧。”
路明非身子一颤。
他却笑道。
“说什么呢,娘子。”
“我可是把你看得死死的。”
“走”
“你想往哪里走”
“你能走去哪”
路明非的语气一次比一次坚决。
此刻的他尽管没戴着青铜面具,但身上的那股气势却是一点也不输给曾为冠军侯时。
说一不二,沙场铁血。
不过这般的气势也只是一放即收,娘子可是还在怀里,路明非生怕吓到了绘梨衣。
他恍然回神。
路明非终于意识到,刚才自己的情绪太过激动了。
但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第一次提到绘梨衣的死。
对于路明非来说,比最严酷的刑罚,还要残忍。
绘梨衣紧紧握着他的手。
“夫君。”
看得出来她也很不好受。
如果可以,谁又愿意和自己的心上人永远分离
“记住。”
“你答应我的。”
“我从来没提过要求。”
“这是唯一的一个。”
“所以,你不能食言。”
“你不能骗我。”
她深深的凝望路明非。
“答应我。”
马车一直向前,一直向前。
路明非感觉前方通往的并非是京城,而是悬崖。
要把他们两个人都给一块吞噬。
这可真是难受。
“好。”
“我答应你。”
京城是两人相遇的地方。
他们回了外王府。
成婚后,尽管绘梨衣一直住在冠军侯府,但原来的外王府也有派人回来经常打扫。
他们推开门,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陈腐气味,家具也未曾积灰。
两人走过一间间屋子。
绘梨衣脸上焕发出神采,兴致勃勃的给路明非介绍这里这里和这里,介绍它们各自曾经的故事。
她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过往都说给路明非听。
“记得这个窗台么”
“嗯,怎么可能会忘。”
这里是绘梨衣的房间,至于窗台,是路明非当初离开京城的前一晚,与绘梨衣告别的地方。
临走前路明非留下了一封信。
“是这个。”
绘梨衣取出来。
是当年路明非留下的信。
她一直珍藏到今天。
“夫君。”
“我想去那里。”
“好。”
路明非搀着她,绘梨衣坐上窗台,这是那天路明非坐了一晚上的地方,此刻在这里的是绘梨衣。
她闭上眼,含着笑,想象着那一晚夫君在这里的样子。
“就像是做梦一样呢。”
“我可以嫁给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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