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祁毫无所觉地睡着,完全无视他单方面的疑惑。
夏凌轩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一个理由,反而越看越顺眼,几次三番都想靠过去干点什么。
他忍着没动,开始思考另一件事:如果不能得到你,我会死么?
这个问题太好回答了。
他掏出枪直接就要往温祁的头上抵,暗道一声人死了他也就得不到了,结果却发现只要把枪口往温祁身上一移,胸口就会发慌,好像移的不是枪,是在扯他的神经。
他沉默几秒把枪一收,没再看床上的人,关灯离开了。
出了市区,向外走二十公里便是广袤的森林,森林后是绵延的山脉,在深夜中勾勒出嶙峋的黑影。夏凌轩开着飞行器,几乎一眨眼便进了山区深处,停在了一块缓缓敞开的降落坪上,然后跟随它一起沉入地底。
地底是一个小型的停机场,尽头有一扇门,通往研究院。
他已在路上摘了空影的假面,扯掉变声器,此刻便开门进去,顺着明亮的走廊连拐了几个弯,进了一间实验室。
已是深夜,但这里依然有人,灯火通明的。
亮堂的实验室里,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年轻男人正在摆弄仪器,他的头发微卷,鼻梁架着个黑框眼镜,一看便是那种精英款的博士类型。他看看夏凌轩,重新低头,道:“这么晚,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夏凌轩掏出那管血扔给他:“测测有没有R型试剂。”
博士男倏地站直身,眼镜差点被惊掉:“什么?”
夏凌轩不答,走到他面前坐下盯着他。
博士男没有再问,连忙检测起来。二人一时都没开口,整间实验室只能听见仪器发出的滴滴声,以及不知是什么东西传来的怒吼,一声比一声愤怒,像是能随时冲出来撕人。
半个小时后,博士男摇头:“没有。”
夏凌轩心里一松,说道:“嗯。”
男人把仪器清理干净,问道:“这谁的血?你怎么会怀疑里面有R型试剂?”
“他变化太大……”夏凌轩说到一半,把那句“我不放心”咽回去,换了话题,“什么声音?”
“他们前段时间从海上截回来的东西,人体和机器的结合,又用了乱七八糟的试剂增加了速度和力量,效果蛮恐怖的,”博士男指着一个方向,“你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夏凌轩道:“哪国的?”
博士男道:“暂时没查到,涉事的几个人用的都是假身份,而且已经死了,不知道他们想把这玩意运来干什么,这好像是个试验品,用一次就丢的那种,来暗杀的可能性……”
话未说完,只听远处的怒吼骤然加大,地面也跟着颤了颤。夏凌轩扫一眼那扇门,问道:“怎么还不处理?”
博士男道:“他们想试试能不能让他恢复意识,但收效不大,据说这两天就要处理了。”
夏凌轩道:“动静闹得这么大,文析是不是没睡?”
博士男点头:“她也在那边呢。”
夏凌轩便起身打开那扇门,穿过一条走廊,进了另一间更宽敞的实验室。
只见中央笼子里关着一个只穿着内裤的男人,成年人的平均身高,右腿和左臂的一部分是机器做的,上面参杂块状的肌肉,彼此混在一起,非常没有美感。他的双眼混沌,毫无神志,像一头被围困的野兽,不停地咆哮和拉扯身上的锁链,把地板砸得哐哐响。
那外围站着几名工作人员,正在调试仪器,低头商量着什么,这时见到夏凌轩,他们便停下打了声招呼。
夏凌轩双手插着口袋,站在笼子前欣赏了一会儿,问道:“你们抓住他的时候,他就这么不好相处?”
工作人员道:“不是,他身上有芯片用来接收命令,但只对特定的人有效,没有接到命令的时候他挺听话的,给饭就吃,给水就喝,后来我们想让他恢复神智,试着把芯片摘了,他就发了狂,还恰好踩碎芯片,最后是文析小姐帮忙制住的。”
夏凌轩盯着那男人身上的血,问道:“发狂几天了?”
工作人员道:“第八天了。”
夏凌轩道:“文析在哪?”
“在那边的小房间里,正在看书……”工作人员说着惊觉笼子里的人不叫了,猛地看过去,只见那男人愤怒的表情僵住,然后直挺挺地砸在地上,紧接着全身水汽蒸发,呼吸和心跳迅速停止。
他骇然扭头:“夏少……”
“我帮你们处理了,”夏凌轩看向他,笑得万分温柔,“顺便发挥一下人道主义精神,不用谢。”
工作人员瞬间觉出这少爷不太高兴,脸色“刷”地白了。
附近几名研究员也惊恐地看着夏凌轩,头皮发麻,不敢动弹。
夏凌轩在死寂下补充道:“对了,火化前记得给他清洗一下,穿件衣服。”
几人狂点头,察觉呼吸渐渐变得困难,脸色更白,颤声道:“夏、夏少!”
正在这时,旁边的小门开了,走出一个年轻的女孩,笑道:“轩哥,别吓唬他们。”
夏凌轩便扔下他们走过去,和女孩一起进了小屋。
几名工作人员立刻能正常呼吸了,急忙贪婪地深吸了几口空气,双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面面相觑一会儿,有人低声问:“夏少他怎怎怎么了?”
“也许是看见他,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另一人试探地指着笼子里的尸体,“我听说当年夏少他们被知国的人救上岸,然后就被拖进实验室了,虽然那实验室的人都被夏少他们宰了,但他们应该没少吃苦头……吧?”
“不像啊,”先前的人道,“咱们以前也抓过别国研究的怪物,夏少看见不是没说什么吗?”
“那他就是心情不好?而且这心情不好的原因兴许和他特殊的身体有关?导致他看见这个就不高兴了?”
“可……可能吧,卧槽吓死我了,生怕他一个不开心把咱们都弄死。”
“别说了,快干活。”
这个时候,文析给夏凌轩倒了一杯咖啡,问道:“你心情不好?”
夏凌轩喝了一口咖啡,抬眼看着她。
文析不是能让人惊艳的类型,而是知书达理的淑女款,长发柔顺地披着,身穿浅蓝色连衣裙,让人一看便能想到“岁月静好”四个字。
他问道:“你在这里好么?”
文析笑道:“挺好的。”
夏凌轩道:“你没想过你出去的话,会活得更好?”
“我看不见他,怎么会活得好?”文析说着见他要开口,笑着打断,“这个话题说过很多次了,咱们就别聊了吧?反正我觉得能在这里看见他就挺好的。”
夏凌轩沉默一下,道:“当初小北他们的下场你知道,没想过避免?”
“怎么没想过?”文析笑着叹气,“但是办不到啊。”
夏凌轩道:“详细说说。”
文析一怔,迅速回过味,有些吃惊地抬起头:“你难道也……?”
夏凌轩看着她,没有回答。
“……我真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动心,”文析依然吃惊,见他不欲多说,定了一下神,道,“最初我只是觉得他对待工作很认真,就想帮帮他,接着越来越想和他待在一起,直到我察觉到可能喜欢上了他,那时我是想逃的,我也确实逃了,但远离他之后我非但没忘了他,感情反而更浓烈了,我也没办法,只能认命。”
她喝了口咖啡,苦笑地补充:“后来我想,咱们自从出事后就很难对别人有什么感觉,其实当你第一次开始注意某个人时,那就是要陷进去了。”
夏凌轩回想自己的情况,没有反驳她的观点,问道:“你没想过会弄到小北那种结果?”
“也想过,”文析垂眼道,“但爱情本身是没有错的,咱们只是特殊了点。”
夏凌轩扯了一下嘴角:“我无法忍受。”
文析默然。
越冷静的人,就越不愿意失控,何况还是夏凌轩这么强悍的人,他当然更不能忍受不可控的局面,但既然已经动了心,自己的命就放在另一个人的手里了,这一点没办法改变。
她问道:“你怎么打算的?”
夏凌轩道:“我也在想。”
他其实不知道该拿温祁怎么办。
放手吧,不可能,天知道今晚听见温祁喊别人“老公”时他有多么想宰人,而且在打晕温祁的那一刹那,他有多想把人绑走。
可不放手,他不确定自己失控后会干点什么。
文析问道:“夏元帅知道么?”
夏凌轩点头:“他只以为我刚刚动心,还没陷进去。”
文析想了想:“要不你可以试试?你的自制力那么强,如果你不再见那个人的话或许能撑过去?但你最好别听关于他的任何消息,万一他和别人谈恋爱……”
夏凌轩立刻道:“他敢。”
文析闭嘴了。
夏凌轩话一出口也明白根本没有第二个答案,示意她早点睡,便离开了研究院,然后回小楼躺了一会儿,天也就亮了。
温祁睡得并不踏实。
他的思绪停留在被人打晕上,因此意识一直在挣扎。
大概是不安的情绪影响了梦境,恍然间他看见“自己”忐忑地望着夏凌轩的小楼,犹豫半天没忍住迈了进去,见夏凌轩正在落地窗前画画,察觉他进门,夏凌轩极其冷淡地扫了他一眼,扔了两个字:“出去。”
他自知打扰了人家,生怕被讨厌,赶紧跑了,结果慌不择路绊了一跤,狠狠摔在了花园的石子路上。
温祁猛地睁开眼,坐起身按着自己的额头。
两秒后,他快速想起昏迷前的事,急忙查看身处的环境,发现还是在卧室里,不由得诧异了一下,接着很快看见卓旺财接近天亮发的消息,大意是怀疑他整了容,便抽了他的血去化验,证实他确实是温家少爷,于是看在和他有缘的份上,推掉了先前接的单子不打算和他为敌了,最后告诉他有空可以去公司玩。
温祁见卓旺财给的另一个通讯器正摆在床头柜上,笑了一声,摇摇头下床洗漱,一边走一边回想刚才的梦,知道是梦见原主之前的记忆了,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迈进浴室挤好牙膏,刚刚朝嘴里一放,顿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夏凌轩那幅画的画风太眼熟了!
所以给他的画动手脚的人其实是夏凌轩?
那冰块什么意思?总不能真看上他了吧?
温祁想起昨晚某人的醋劲,有些坐不住了,耐着脾气吃完早饭,便借口和棉枫去看画展,急忙出了门,找地方给夏凌轩发消息,喊他出来喝咖啡。
夏凌轩这时正准备离开国都冷静一段日子试试,接到他的消息,心里顿时一跳,愉悦的心情没经允许便争先恐后涌了出来。
他勾了一下嘴角,回复道:有事?
温祁道:关于绑人的事,我想起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线索,想和你谈谈,有空么?
夏凌轩刚回了一句有空,夏爷爷就过来了,问道:“怎么还不走……”
他说到一半,扫见了发件人,脸色一变,按住孙子的手看了看消息,说道,“我派人去见他,这事你不用管了,我找别人查。”
夏凌轩道:“他看见生人,兴许不会说。”
夏爷爷道:“我亲自过去。”
夏凌轩道:“当初是我把人弄丢的,还是我来查吧。”
“夏凌轩!”夏爷爷的脸色骤然一沉,“你别找见他的借口,我告诉你,这事没商量!你现在就给我走!”
夏凌轩看着他:“爷爷,我会离开国都,但不会放手。”
“你——”夏爷爷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缓了一下才开口,火气几乎能把身后的小二楼炸平,“你说什么?!”
“怎么了?”
夏家主和夏夫人正过来给儿子送行,见情况不对,忍不住上前问道。
夏爷爷尚未回答,只听夏凌轩轻描淡写道:“温祁找我喝咖啡,我想去,但爷爷不让。”
夏爷爷:“……”
行,这混蛋出息了!
夏家主和夏夫人齐刷刷把目光投在了夏爷爷身上,后者道:“爸?”
“部队有部队的规矩,”夏爷爷强行咽下一口血,板着脸道,“早晨集训,谁都不能请假。”
这倒也是,不过儿子好不容易愿意和小祈约会了,夏夫人实在有点舍不得这个机会,于是趁热打铁,说道:“小轩,要不等你回来再和他出去玩?”
夏凌轩应声,与他们道了别,转身上了飞行器。夏爷爷一看就知道这小子搞不好会中途折回来,便跟着他上去,打算亲自送他离开。夏凌轩从善如流让出驾驶席,撑着下巴道:“爷爷,你知道就算我走了,还是会偷偷回来的吧。”
夏爷爷再次咽下一口血,把飞行器开出市中心找个郊外一停,打算和这混账东西好好谈谈人生,怒道:“你还想要你这条命么!”
温祁挑了一个安静的咖啡厅,把地址发给夏凌轩,见对方回复说会晚一点到,便耐心等着,顺便思考一会儿用什么办法探探夏凌轩的真实想法,免得对解除婚约的事造成阻碍。
他慢条斯理喝了半杯咖啡,突然发现斜前方有一个人,这人虽然穿的不错,但脸上没什么血色,且双眼无神,好像梦游一般。
在他看过去的同时,对方也转向了他。
温祁见他定定地看了自己一眼,继而大步走向他,不由得心生警惕,接着见他迅速冲过来,且抬了抬右肩,便想也不想侧身一躲,而后只听“砰”的一声,方才的座位被这人一拳打穿,碎渣四溅。
周遭瞬时响起尖叫,温祁急忙离开座位,见对方站直转身,双腿一动又一次冲向他,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他立即本能地一闪,扫见这人几乎是擦着他撞向了旁边的座位,刹那间把沙发连同后面的矮墙撞了一个对穿。
他的心头狂跳了一下,这什么东西?
“啊啊啊啊!”
尖叫更加刺耳,仅有的几名客人疯狂地要向外跑。
温祁也退了几步,见那人在一堆尘埃和碎渣中霍然起身看向他,顿时眯眼:这玩意儿……是专门来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