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金銮别院。
李治躺在薛贤妃膝盖上,宫中按摩技巧最好的两名宫女,分别揉捏着他的太阳穴和额头。
然而,李治的眉毛依然越皱越紧,脸上肌肉微微跳动着。
薛贤妃很有经验,知道李治头痛又要发作了,忙挥手道:“别按了,快去准备热水!”
两名宫女应了声诺,爬下了床,出门后端了一盆热水和冷水。
然后慢慢将冷水倒入热水中,待温度合适后,一名宫女喊道:“贤妃殿下,热水准备好了。”
此时躺在薛贤妃腿上的李治已经开始低声呻吟,脑袋摆来摆去,脸露痛苦之色。
薛贤妃急忙将他扶起来,道:“陛下,咱们去泡热水,泡完就不疼了!”
李治虚弱的说:“扶……朕过去……”
薛贤妃扶着李治来到桌边,盛热水的是一个铜制“鱼洗盆”,李治毫不犹豫的将双手放入热水中。
片刻后,脸上的痛苦似乎缓解了些,然而旋即,他忽然“啊”的一声大叫,将盛水的铜盆推翻。
咣当一声,铜盆摔落在地,水全部洒了出来。
李治一手抱着脑袋,一手扶着桌子,大声嘶喊着。
薛贤妃急切道:“快,快取药帛来,快呀!”
两名太监飞快的取来一条黄帛巾,这条黄巾上涂了太医令秘制的药物,只要敷在头上,便能缓解症状。
但太医令曾嘱咐过,这种药敷之法使用次数越多,作用就越小,非紧要关头,最好不要使用。
瞧见李治痛苦模样,薛贤妃已顾不了那么多,接过黄巾,就要缠在李治额头上。
李治似乎已失去理智,挣扎间将她推倒在地。
薛贤妃对过来扶自己的太监宫女们嘶喊道:“别管本宫,快将药帛缠在陛下头上!”
众人应了一声,抱住李治双腿双手,手忙脚乱一番,终于将黄巾缠在李治额头上。
然而李治的痛苦并没有立刻消失,依然不住嘶喊着。
薛贤妃来到李治身后,紧紧抱着他,防止他摔倒。
又过了会,药帛终于起了作用,李治的呻吟声越来越小,身体也停止颤动。
良久之后,他沙哑的声音响起。
“爱妃……朕已经没事了……你松开朕吧。”
薛贤妃松开双手,红着眼眶道:“陛下,那些太医真该死,根本无法缓解您的症状,您何不将孙大师召入宫中给您治疗?”
李治摆了摆手,来到榻边坐下,慢慢说道:
“太医令刘神威已尽得孙思邈真传,既然他治不好,孙思邈也没有办法。况且听说他也卧病在床,朕若是强令一个病人给朕治病,天下人会怎么看朕?”
薛贤妃泣声道:
“那、那您就下旨在民间寻访擅治头症的良医,听说民间有些奇人异事,有鬼神之能,说不定能治好您呢?”
李治摇了摇头,感叹一声道:
“天命已至,人力怎能抗衡。古往多少帝王为了对抗天命,最终走上寻仙问鬼的道路,朕不欲与他等为伍。”
薛贤妃还要再劝,李治伸手阻止,高声道:“东福!”
门外,魏东福快步走进殿中,躬身道:“老奴在。”
李治道:“朕让你传召的人,都来了吗?”
“回陛下,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周王殿下、周王妃殿下、裴仆射、李仆射和刘侍郎都已在偏殿等候多时了。”
李治想了想,道:“让太子、太子妃、周王和周王妃先过来吧。”
魏东福应诺一声,出了寝殿,高声喊道:“宣太子、太子妃、周王、周王妃觐见!”
武承嗣携着李芷盈的手来到寝殿,刚进屋子,便觉一股药味迎面扑来,差点呛住鼻子。
进入里间,他再次看到了李治。
与上回见面相比,李治变化很大,其中最大的变化来自眼睛。
他两只眼球都深陷于眼眶内,血丝层层叠叠,下眼睑上,浮现着一层乌沉沉的黑眼圈。
任谁看到他这个样子,都会觉得他大限将至。
然而他心情看起来却还不错,右手微微抬起,温和道:“都坐吧。”
距离龙榻两丈远的地方,左右各摆放着两张椅子。
武承嗣和李芷盈来到右手边椅子上,拱手一礼,方才坐下。
李治见下方四人望着自己的表情都有些担忧,微笑道:“你们不必担心朕的身体,今日叫你们过来,是想与你们商议一件事情。”
太子急道:“父皇,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儿臣定当帮您办好!”
李治缓缓道:“那朕就直说了,你们两人一个是我大唐未来的皇帝,一个是将来朝廷的柱石。然而却都迟迟没有子嗣,朕十分忧心。”
太子吃惊道:“父皇,那您的意思是……”
“朕想做主,为你们各纳两名侧妃,其中一个人选,你们可以自行挑选。另一名人选就要听朕的安排,不得违命!”
太子一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
武承嗣转过头,看向李芷盈,见她虽然脸上还挂着微笑,笑容却有些勉强。
李治朗声道:“太子妃、周王妃,这件事不止是你们家事,也关乎国事,朕希望你们能够理解。”
李芷盈暗叹了口气,李治已经是非常仁慈的君主了,若搁在别的皇帝身上,根本不会向她们解释一句。
“命妇不敢。”李芷盈轻轻道。
另一边的太子妃忽然咬了咬牙,跪倒在地,泣声道:“臣媳恳请陛下下旨,让太子殿下休了臣媳吧!”
太子吃了一惊,惊慌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着要去扶她,裴氏却不肯起身。
李治脸色一沉,以为她是不愿让太子纳妾,冷冷道:“你是在威胁朕吗?”
武承嗣忙道:“陛下,表嫂有此言论,应该不是为今日之事。”
李治一怔,立刻想起武承嗣曾与他说过,太子妃被太子冷落的事。
他皱了皱眉,道:“太子妃,你如果有什么委屈,尽管和朕说。”
裴氏用双手掩着脸,呜咽道:
“太子殿下在宫中已经不愿和臣媳说话了,臣媳宁愿被休,回到家中与青灯为伴。”
薛贤妃劝道:“太子妃,太子为何不愿和你说话,你应该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而不是在陛下面前大哭大闹,这成什么样子?”
太子感激的看了薛贤妃一眼,埋怨道:“对呀,咱们有话回去说,别让父皇烦恼!”
武承嗣本想帮裴氏说话,但转念一想,裴氏这辈子估计是得不到太子宠爱了,说句话根本于事无补。
而且在李治面前,他也不想表现的与太子有矛盾,便缄口不言。
裴氏哭声渐止,在太子搀扶下坐回椅子上,眼神趋于麻木。
李治如今没有太多精力管别的事,便继续说道:
“朕给你们两天时间,选好一名侧妃,大后天沐假日,朕要在芙蓉园举办一场冬狩。
到时候你们带上挑好的侧妃,朕也会带上为你们挑好的人选,咱们一起向满朝文武宣布这个喜事!”
薛贤妃吃惊道:“陛下,您的身体怎么可以……”
李治斜了她一眼,目中的冷意瞬间让她住了嘴。
武承嗣见李治态度,便知他想在死之前办好这件事,绝不容任何人拒绝,遂拱手道:“臣领旨。”
“儿臣领旨。”太子跟着道。
武承嗣夫妻和太子夫妻退下后,李治休息了一会,然后说道:“东福,让裴卿和刘卿进来吧。”
魏东福应了一声,走到门外,高声道:“宣裴炎、李敬玄、刘齐贤觐见!”
没一会,裴炎、李敬玄和一名四十多岁男子一同进入寝殿。
那男子眉目舒朗,身材挺拔,是李治最为赏识的近臣,黄门侍郎刘齐贤。
李治放权时期,从不主动召朝廷大臣觐见,只有刘齐贤时时奉命来到金銮别院,将朝中大事向他汇报。
“臣等拜见陛下。”
李治慢慢抬起手,道:“三位爱卿免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