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子她却改了口,“不,你是对的,看到你这副落拓的模样,我才意识到你当初的决定是对的,我的确不是能吃苦的人,我也根本不愿吃苦,很感激你当初放手,才使我能继续如今锦衣玉食的生活。”
金珪抚摸着颊边粗糙的胡茬,苦笑道:“看来你过得很如意?”
静宜微微扬起头颅,“宫中生活优渥,总胜过西北苦寒之地,冻馁交加。”
金珪简直不好接她的话,承认吧,好似卖弄自己曾经深受其苦;否认吧,又像是故意跟她过不去似的,况且她说的原也是实话。
他在这里千回百转,静宜已经站起身来,“罢了,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愿意把我当做故友也好,看做不相干的人也罢,我都不会在意了。”
她匆匆走到殿外,可巧与玉言主仆俩打个照面——原来她们并未去厨房,而是在门口徘徊,也不知是否在偷听,虽然不一定听得见。
玉言尴尬地冲她笑笑,静宜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她带着文墨回到殿中,看到金珪仍痴痴坐着,神色茫然,不知道想些什么。玉言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哥哥,你怎么了?”
金珪猛然惊醒过来,“我没事,你不是去厨房了吗,该开饭了吧?”
“还早呢,哪这样快了,总不能吃生的!”玉言小心地觑着他,“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不过我想,她再也不会对我笑了。”金珪没头没脑地来这么一句,他艰难地伸了个懒腰,“妹妹,我有点饿了,先胡乱找点糕饼让我填填肚子吧,冷的也好。”
他吃得很卖力。也许在边关饿久了,几年都没吃饱饭,这回一次补回来;也许不过是拿点心堵住自己的嘴,堵住自己的胃,顺便堵住自己的心。
外男不宜在宫中久居,黄昏未至,金珪便起身告辞。玉言亲自将他送到宫门口,驻留片刻,看着金珪高大而落寞的背影缓缓消失在夕阳中,像一个黑点被灿烂的金光吞噬。
她本想直接回去,想了想,还是绕道来静和宫,只见静宜斜倚在门边,看着辽远的天际。其时已日薄西山,天上的云彩由金黄转为橙红,映着霞光万道,丰盛而美丽,可惜不长久。
玉言走近她身侧,静宜并不看她,只喃喃道:“你来了。”
“你看着似乎不怎么高兴,我大哥也是如此,你们聊了些什么,弄得不欢而散?”玉言探询地问道。
静宜头靠在门框上,目光投向远方,却是涣散的,并非专注地看向一点,“我跟他说,我很感谢当初那封退婚书,因为我一点也不想跟他挨穷受冻,感谢他让我保留了如今富贵的生活。还有,从此以后我和他再无瓜葛,我们可以分道扬镳了。”
玉言不大明白她的意思,“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知道我大哥是个直肠子的人,他会信以为真的!”
“我就是要他这样想,”静宜硬声硬气地道,她转过脸来:“玉言,你以为我们还有复合的可能吗?”
玉言摇了摇头,以两人如今的身份地位,想重新在一起简直比登天还难。
静宜将目光移开,“既然没有,那不如把话说死了,彼此断了这条心,反而利落。否则,万一叫有心人知觉了,不止他的仕途受影响,或许还会有性命之虞,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此种事发生。”
所谓的绝情,也是因为有情,她终究心肠太软,到如今还在事事为金珪考虑。玉言忽然觉得一阵不忍心,她上前揽住静宜的肩,紧紧地拥抱住她,柔声道:“静宜,想哭就哭吧,不要忍着。这里只有我们,谁也不会听见,你放心哭吧!”
静宜倚在她肩上,先是一阵一阵的抽噎,继而嚎啕大哭,像个灰心失望的孩子。她真的很想坚强,可是此刻再也坚强不下去了。记得当初金珪寄来退婚书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哭,如今他回来了,她还是得哭。她的眼泪跨越了时间的长河,自成一派,是亘古不化的悲伤。
可是她总会缓过劲来的,玉言知道,她不会放任自己一直难过下去。她们都是软弱的人,然而也有决断的时候,一旦决心挥剑斩情丝,就会真的斩断,哪怕自己也痛楚不堪。
安抚好静宜后,玉言才带着文墨返回,两人在御花园中央那条小小的夹道上缓缓走着,两旁是葱绿的灌木,带着春天初生的嫩叶,柔袅而可爱。夕阳早已沉下去,天幕是一片蒙蒙的白,只有一弯淡金色的月亮显得惹眼。
文墨不禁唏嘘,“惠妃娘娘也是可怜,明明两情相悦却不能出口,还得自己把话说绝,也是苦了她了。”
玉言叹道:“生在这世间,人人都有太多的不得已,既然已经走上这条路,只有硬着头皮走下去,再不能回头了。”
“所以我说,男女间的事是最恼人的,太亲密了吧,容易生出嫌隙,若是疏远一点,彼此又要苦苦思念,宁可不沾染这些事的好。”